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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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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冉五味杂陈地泡在木桶里，听着主仆二人在院子里拌嘴。他不明白青年为何如此善待他，不明白青年为什么可以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好。
青年眼里这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垂手相助”。
却像是千里之堤上小小的蚁穴，把虞冉击溃。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然后是青年柔声的询问，“你的衣物有些损旧，砚云也没法浆洗，先将就穿我旧时的短衣可以吗？”
“任凭公子安排。多谢公子。”
“若是水凉了，你便唤砚云再给你添些热水。”
虞冉登时心中五味杂陈。天晓得他原本打算闯空门、抢占民宅来的，人家却拿座上宾的礼节待他，连贴身的随从都由他差遣。
不知是水太热，还是难得的愧疚在作祟，虞冉觉得自己脸皮烧得都快挂不住了。
“只是……”青年欲言又止，斟酌了片刻才道:“你阿姐叫什么名字？”
“你千万别伤心，”青年连忙解释起来:“我是想为你阿姐立个碑……明日我们陪你将阿姐在山上葬了吧，你背她走了这一路，已经离家很远了，逝者已矣……还是不要让她，再奔波了。”
离家……很远了吗……前世从他生命里早早退场的少女泪涟涟的眼睛，又回到了他眼前。养父母和他都是北方人，阿姐却怎么看都不像北方人，逃出来后也一直带着虞冉往南走。无奈只撑到跨过了王江，弘檀不到便撒手人寰。
“倘若你此番护我回家，我定送你一块瑞礼记的桂花糕。那可是我家乡最好吃的点心。”躺在残垣边草席上的女孩双目炯炯，苍白的嘴唇吐出她夜夜所梦:“等我们回家，春天也到了，家乡的柳絮就飘下来了……像雪一样好看，还比雪暖和……你一定没见过那样漂亮的景色……”
第二日女孩睁着盈盈泪眼，没了气息。
家没到。春天也没到。
她已经离家很近了。
久久等不到虞冉的回答，青年怕自己又惹了小孩伤心，正要离去。“公子，”他终于开口:“长姐柳絮。麻烦公子了。”
青年应下，将旧衣取来放在椅子上，叮嘱了句“换好衣服到隔壁屋来吃饭，别忘了用帕子擦擦头发”才离开。
虞冉有些困惑，他记忆中女孩原本很模糊，隔了一世都快忘光了，青年寥寥几句话，竟让一个原本仅有利害关系的人在他心里又鲜活起来。
但他虞冉是谁？他想不明白的事情，绝不会多想。实在太费神了。
没多久他便衣着整齐地坐在桌边，等待开饭了。桌上可以说是十分丰盛的一餐，六菜一汤对于三个人完全称得上是奢侈。可能青年想要践行那个“晚上再吃好吃的”的承诺吧。
虞冉没敢动筷。装作拘谨的模样，两手绞着衣摆反复观察主仆二人的神色。
真不是他想给自个儿立牌坊，落座的只有他和青年，砚云却站在青年侧后方目光如炬地打量着他。那眼神都快给人扎穿了，虞冉怎么敢动筷。
老感觉自己不应该在桌边，而应该在屋外。
青年体贴地发现他的不自在，忙屏退了砚云，待砚云吹鼻子瞪眼的离开，方同他解释:“砚云既是我的剑灵，亦是我的随从。他不会饿不会冷，也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没关系，你可以多吃点的。”
“你要是不习惯有人盯着吃饭，与我说一声，我让他先出去转一转就是了。不要憋在心里。”
青年端起碗，抬了抬下巴示意虞冉吃饭，边道:“在我这里不必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我喜欢同人说说话。忘了问你喜欢吃什么菜，就让砚云做了他拿手的，你尝尝看。”
虞冉听话地每个菜都先夹了一筷，在发现那个急脾气的剑灵手艺相当可以之后，终于扔下那点芥蒂敞开吃起来。青年非常适时地倒了杯温茶放在他手侧，解救了险被猪肘噎死的虞冉。
“明日要安葬你阿姐，今夜你便先留宿我这里吧，”青年咽下一口饭，“砚云不需要睡觉，所以偏房无人，你可以在那里暂住。”
不等他道谢，青年又道:“我的旧衣裳穿着还合身吗？我瞧着是有些宽松了。可惜砚云的衣服也是灵体，我看他的身形与你更接近点。”
什么？？这说话的密度也太强了吧？这谁接得上嘴啊？难怪只有砚云能伺候他，砚云不需要吃饭才有时间答话吧？
虞冉含着满口饭菜，稀里糊涂地应答着。
“辛苦你了，”青年蓦地笑起来:“我与砚云已经没多少可聊的话了，心中憋闷许久。你还是先吃饭吧。”
两人这才沉默地吃了起来，半晌青年问他:“还要添一碗饭吗？”虞冉瞥了瞥桌上的菜，心说大米可比这些菜肴便宜多了，往后几年里能不能吃上这么一顿还难说呢，还不得多扒拉点菜呀？
见他恋恋不舍地盯着桌上的菜碟，青年不多过问，自己起身去添了米饭。
良久，虞冉慢慢停了筷。的确是吃了个九分饱，再多一分该胀肚了。难以置信桌上六个菜碟空了四个，余下两个加起来半碟不到。
更难以置信的是眼前斯斯文文的青年一声不吭吃了四碗饭。
虽然青年端碗的姿态、举筷的手势、吃饭的速度，绝对是一等一的优雅，但这都改变不了青年三次起身三次落座的事实。
什么？这难道是“秀色可餐”的另一种含义吗？模样秀丽的人非常能吃是吗？虽然虞冉没什么文化，他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可能是虞冉脸上的惊诧太过直白毫无掩藏，青年完全明白虞冉的小脑瓜里都在想啥，反倒落落大方道:“让你见笑啦，我确实是吃的有些多。”
“挺、挺好的挺好的……”
“你吃好了吗？好了的话我带你去偏房看看，缺什么同我说，我给你找找。”
“好的公子，多谢公子。”怪得很啊怪得很。青年过于坦然，倒让虞冉觉得自己的大惊小怪非常失礼。
刚跟着青年走出门，砚云就相当默契地从躺椅上起身，同他们错身进屋收拾了起来，一副十分称职的随从模样。看得虞冉不禁感叹，但凡前世他手底下有个这么称心如意的人，得省下多少麻烦事啊。
“小院有前院后院，中间隔了个竹园。带你进来时你哭得昏天黑地的，应该没留意，”青年停下脚步等胡思乱想的虞冉跟上，“竹园里没什么东西，不过栈道修得又窄又绕，你跟好我，别走错了。”
院子里的花园都能给人走丢？花园里还修栈道？这也太离谱了吧？
啧啧啧。非富即贵。绝对的大户人家。
“你住的偏房在前院，对面是杂间和小仓。后院是膳房和我的卧房书房。倘若你夜里有事找我，先到小仓里取盏罩灯再过竹园。”青年步上栈道缓缓前行，像是怕小孩跟不上，“夜里起风，烛台易灭，你可别摸黑跌着，扭伤了手脚。”
“说起来，你多大年纪了？”青年笑笑：“放你独自一人宿在前院，我有些放心不下。”
虞冉的脑袋瓜连忙飞速运转起来，小时候本就活得浑浑噩噩，还被人抛来扔去、囚在地窖里暗无天日的，哪里记得清什么生辰年岁。一想到前世自己也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了一世，虞冉还有些来气，别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几岁，他这死了又活的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
于是他坦率地开口:“我也不知道我多大年纪，我自幼便被父母抛弃，什么也不记得。”语气里掺了几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怒气。
青年闻言停下脚步，垂眼盯着他的发顶欲言又止，想劝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两人僵持着陷入了一阵奇异的沉默。
“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的确无法感同身受，也没法去评判谁是谁非，”青年蹲在他身侧，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承诺道:“我来得太迟，对过去的事无能为力，而今我能帮你的事、绝不如你自己能做的多。但你若是开口，我定尽力而为。”
方才一答已将虞冉这别扭精的坦率耗光，磨磨唧唧不愿吭声，烧心的感动一个字也不想往外吐。青年只以为他是堵着气，轻叹一声后捞过小孩腿弯把人抱了起来，边走边哄他:“怪我怪我，我不该一个劲逼问你。趁着天还没黑透，先去看看偏房好吗？别气了，以后你不愿说的，我不问就是了。”
以一个成年男性的心智，作为一具孩童的身体被另一个男性抱在臂弯，实在太蠢太丢脸了吧！！！但青年语气温和迁就、眉目沉静柔顺，这谁说得出个“不”字啊！！！
“我不是不愿说，”小孩脖颈僵硬地避开青年目光，声音也闷闷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青年低笑几声，呼出的温热气息扫过虞冉红扑扑的小脸:“这有什么的，你要也想知道，我可以替你摸骨推卦演算一下。”
“虽然没有特地学过，但大家都说还挺准的，”青年推开屋门俯身把小孩放下，也不急着起身，笑吟吟地问道:“如何？要我给你算算看吗？不准不收钱。”
虞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嘴上依旧勉为其难:“行吧，随你。准不准都无所谓，我又不在乎。”
把屋内烛台点亮后，青年修长的手从灯花上落到了虞冉脸上，轻轻按了按他两侧的颧骨，又拢了拢他的额角。微凉的指尖稍稍下移，摁着他的下颌骨抬了抬。“骨相端正，长开了定是个俊俏少年郎，”青年赞他时还顺道捏了把没什么肉的脸颊，“可惜从前吃食克扣了，看起来年龄更小些。”
那双白玉似的手复又捧起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揉压着指根、摩挲着掌骨，青年高兴起来:“好极了，你这手长得好极了，骨节圆润五指颀长，从文从武都好。”
在遇见那人之前，还没有人这样直白的夸赞过他，臊得虞冉脸热不已，抽回手小声提醒青年摸骨的初衷。
青年便探身过去，相当轻巧地以掌为尺量了量他的肩颈与脊背，沉吟片刻后答他:“约摸十一二岁的年纪，见你瘦小羸弱，原以为你不过七八岁……想来还是从前过得太苦，难为你了。”
“摸骨可轻易推不出你的生辰八字，你还想我替你再演算演算吗？”
摸骨算命什么的，虞冉前世也曾有所耳闻，只是又需研习黄道星运、还要攻读医理药术，听听这个过程就够要老命了，哪是他能学会的东西？
来了兴趣的虞冉正想催促青年继续时，青年却面露难色:“只是我不明白。”
啊？这有啥不明白的？青年整不明白的，难不成还指望他明白吗？
“也许还是我学艺不精，”青年笑笑，揉揉小孩的脑袋，不想让自己的疑惑也染到小孩脸上，“我方才初勘你的命理命盘，看见的东西杂乱无章，时而是个孩童，时而是个青年，居然还有个已逝之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