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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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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失望了,改日我再替你好好推算,今天先到这里吧?”
虞冉仍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公子你、你方才窥我命盘见了三个人?!还有一个死人?!”
青年眼皮一跳,以为自己这几句话吓着刚失去亲人的小孩了,赶忙把他拢到身边哄劝起来:“没什么的没什么的,我不善此道,才错的这么离谱。定是我哪里弄错了。”
你哪里是错的离谱,这分明是准的离谱啊?!都不用拿生辰八字推算,就看见前世今生,你管这叫不善此道?八十个村口的算命的铁算子凑一起都算不出这么准的卦。
多少有些心悸的虞冉挣开青年的手,边退边道:“这里什么也不缺,我也有些困了,有劳公子了。”
看小孩这退避的模样,青年只得作罢,更觉得是自己言语不当激了小孩伤怀,叹着赔了几声歉后道:“来不及择个良辰吉时,只能让你阿姐尽早入土为安。明日卯时你先到后院来吃些东西,我们巳时葬你阿姐,好吗?”
得到的只有小孩一声闷哼。
“冬日天冷,我明早给你再寻件厚实些的外裳。明早先拿这柜里的衣裳披上将就一下,仔细别着凉。”青年叮嘱几句,又不放心地从柜子里取出了衣裳,便离开了。
留下虞冉一个人苦苦思索。搞不懂到底是青年的天赋还是什么,虞冉既想让青年替自己再看一看,又担心青年认真起来看透他重生的事。
他前一世可不是什么善茬。
毕竟从前没人为他敞开一扇门,没人邀他一顿温饭热菜,没人施他几件旧衣蔽体。他也就理所当然地,在抛弃、算计和咒骂中长成了没心没肺的野狗,既不在乎别人更不在乎自己。
犯过多少错、杀过多少人、立下多少罪,虞冉从来没数过,也没有心思去一一记下。
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所到之处必有人窃窃私语低声谩骂的他,绝对不是好人。
破烂得像是跌入过山谷又扔进火堆的人生重来一次,虞冉真不觉得这是什么香饽饽,只是……只是有些想要看看这一回自己能不能、能不能够到那人的衣袂、能不能与那人比肩……
话本里都说,天赋异禀的主角受尽苦难折磨,带着愤怒和不甘重生,之后便是得偿所愿。既然他虞冉得此良机,试上一试又有何不可呢?横竖是努力过了,再死的时候应该也没什么不甘心了吧。
思来想去,虞冉又因为自己没文化生了火气。
但凡他虞冉有点文化,把前世发生的那些大事记下来,这一轮逆风翻盘不是手到擒来吗?
奈何他实在不行,大字不识几个的。气得他一个翻身给自己砸进被窝里,又蹬腿又摆手闹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身子羸弱不堪的原因,铺天的疲倦压得虞冉怎么也抬不动眼皮,居然真就这么睡着了。
屋里只余下了书案上一盏灯,青年懒散地倚着竹靠翻阅书卷。
“砚云这是怎么了?”青年不需抬眼就能想象出少年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非常适时地开口铺好台阶,总不能等少年气不过与他吵起来吧,“可是有什么事情?”
“明知故问,”砚云闷哼一声,“师父平日里的教导算是白搭了,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不自报家门,也不过问救命恩人的姓名,连认真道谢都不曾有,就敷衍了几句不走心的场面话,这小屁孩有半点受人搭救的自觉吗?我看他压根没想过报答公子,只想着蹭些吃穿用度!”
青年笑着翻动书页:“与人行善,不计得失。”
“又不是什么仙门世家子弟,这么大的小孩听见‘剑灵’这样的词既不惊讶也不好奇,一点看不出是强装了解的样子。总之此人绝非善类,”砚云说得来劲,蹲下身来一拍书案,指望这样能让青年多少上点心:“公子可别成了东郭先生,做些养虎为患的事出来。”
“我原先也不是没有过疑虑,”感受到砚云的认真,青年终于搁下了书:“寻求帮助不往人多的乡镇里去,反倒向着深山野林来。我本以为他是想做些打家劫舍、闯空门一类的勾当,起先是提刀守在门后的。”
砚云闻言点了点头,颇感欣慰。今日他如常下山采买,蓦然感应到青年抽刀运气,惊得他扭身就朝小院飞奔。适才有了砚云急匆匆赶回来这一出。
“近来多有尸傀作乱,我闻到门外的尸臭味,于是拔刀出鞘,”青年轻叹一声:“等了片刻,倒等来那小孩一场嚎啕大哭。我忍了又忍,怎么也不忍不住了,这才开了门。”
“你这……”不等砚云把训诫的话说完,青年连忙打断了他:“我已经试探过啦,哭的真心实意,‘探心’时那哭声震得我耳朵都疼。”
探心,见字知义,是一种能够探知人情绪的法诀。使用起来并不困难,许多修士都会,不过是境界越高越不易被人发觉罢了。
听青年对泥娃娃用过‘探心’,砚云才稍稍放下点心来,却仍是不忘叨叨青年:“公子见好就收吧,明天葬下他姐之后赶紧拿些盘缠给他打发了,这来历不明的鬼娃娃我怵得很!”
青年被他的语气逗得笑出声来,无奈应下了。
一袭青衫的男人满身酒气醉倚在翠竹间,平日里张扬恣情的眉眼此时拧成一团,痛苦的神色连旁观者都要觉得心中一紧。
虞冉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蹲在男人身前低声唤他,想搀着男人起身。不料醉得东倒西歪的男人反手扣住他的小臂,直把他拽得身形不稳跪在男人身侧。
不等他反应过来,男人竟抬手捧住了他的脸,努力睁大因美酒而朦胧失焦的眼睛看着他,虞冉分不清那眼神到底藏了什么情绪,却把他想说的话全都打回了肚子里。
感觉到男人的手指在轻轻摩挲他的脸颊,虞冉却忍不住想起男人认真擦拭剑锋的样子,那时的剑锋也是被男人这样摩挲的吧?
“为什么……”男人突然开了口,温热且带着酒香的气息扑在脸上,把虞冉飞到九天外的神思扯了回来,“为什么你待每个人都这样好……为什么呢……”
这就是令男人露出如此悲痛神情的原因吗?这就是男人醉得一塌糊涂时还在思考的问题吗?
“你那颗满是慈悲怜悯的心里,还装不装得下别的?你究竟有没有心?你眼里有没有‘特别’的存在?”男人激动起来,染红了眼角,虞冉毫不怀疑男人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你看向我的眼睛里,能不能有别的情愫?”
“我能不能,我能不能……”男人无力地嗫嚅着,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虞冉不明白自己心底翻腾的情绪是什么,不明白胸腔里不知何处的酸涩是什么,也不明白喉头哽塞的难受是什么。他看着男人空洞而明亮的眼睛,终于开了口。
“很难吗?”
“师尊多在乎我一点很难吗?”
眼前的情景兀地变了,男人跪在地上目眦欲裂地怒视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染红了青衫,尘土混着干涸的血块凝结在衣角。狼狈不堪。
这可不像是男人素日里儒雅亲和的模样。
虞冉后知后觉地想,好极了,男人最“特别”的样子自己差不多都看全了。嘴里却吐出狂妄的话来:“师尊不能把我当成‘特别的人’吗?”
“世人都会花心、变心,为什么你不能?是我不如他吗?他就有这么好吗?”
男人只握紧了剑柄,浑然不顾小臂伤处汩汩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到地上,咬牙切齿地喝道:“疯狗!你有什么冲我来,休得伤他!”
虞冉瘪瘪嘴,故作委屈道:“师尊竟也不答我,净自说自话。”猿臂一展将身后锁在铁链上的人狠狠扼住,掐着那人的脖颈用力拽到身侧,丝毫不顾及锁链的束缚将那人的身体折成了什么样子。
可惜为了劳什子仪式,师祖那老东西用劳什子黄泉玉做了个面具覆在这人脸上,除了抿紧的唇角外什么也看不到。无缘欣赏到这人痛苦的神情了。
“师尊你说,他咽气的时候会想什么?”虞冉笑起来:“会想到你吗?是有愧于你还是怨恨你呢?”
“可惜他被下了禁言令口不能言,不然我就帮你问问看。”
虞冉满意地打量着男人怒不可遏奋力挣扎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就理解了执掌生杀大权的隐秘快意。却冷不丁听到一声叹息。
他侧过头看着这个几乎倒悬在空中的人,“怎么?叹什么气?你也终于开始为自己的狗屁命运感到悲哀了吗?”
那人呼吸不畅,面具下的小半张脸涨得通红,依旧缓缓摇了摇头,用口型答道:“为你。”
“为我?你他妈的,”虞冉手下又紧几分,暴怒道:“你为我感到悲哀?你有什么资格?你凭什么?凭你是什么‘悯世菩萨’吗?!凡夫俗子抬举你几句而已,可别真他妈把自己当活佛了!”
说完还不解气,竟忍着反噬的剧痛,徒手拽断了几根刻满禁制符文的铁链,将人一把掼下,把戴着面具的脸死死摁在地上,像是要用地上的尘世污垢把那人拉下神坛。
“既然你这么慈悲为怀,不如也救救我吧。”
虞冉扯着那人披散的头发把人拽起,另一手紧扣着玉石面具上的裂隙,力度大得像是要穿透这层屏障把人眼睛给挖出来。
“我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坨狗屎。听说杀了你就能逆转天道,那你就用你的死来救救我吧。”
言罢猛地扬手就要落下,惊得小孩也猛地从榻上坐起,浑身冷汗喘息不止。
我靠。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