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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0章 会面 ...

  •   北幽刺史府里种了一棵青柏树,几人合围才能量出树干的粗细。据府里的老人说,自大俞开国起,这棵青柏树就立在此处了。
      原奉送走方重俭后,独自一人站在这青柏树前出神。
      刺史曾誉本以为两个案子都已解决,这位广宁来的将军自然也该打道回府了。可谁知,他似乎并不着急。
      “五年前赴广宁上任时,曾在府上借住过几天,当时仰头看这柏树,觉得冠木葱郁,遮天蔽日。过了这么些年,再站到这里,发现也不过是一棵柏树而已。”原奉听到了曾誉的脚步声,他没回头,兀自说道。
      曾誉淡淡一笑:“少将军如今已是成人,和几年前比不得了。”
      原奉听出了曾誉的话外之音,他抬了抬嘴角,无声地笑了。

      窝缩广宁五年,北境的老将老官早已不把他放在眼中。长鹰将军也不过是朝廷的傀儡、肃王的马前卒,没了脊骨和气节,只剩斑斑黑甲和一把旧剑鞘。在旁人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懿安帝亲派的监军握在了他的手中,太子的亲信由他掌控,千里之外的京梁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北境会怕他,也兴许会忌惮他,但终于不会再看不起他了。

      曾誉默默地注视着原奉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是原存山的老友,也是原傅隋的长辈,算起来,在原奉面前也可以充个大人。
      过去,曾誉辅助原存山把守北大门,提携原傅隋一路成人,可当他面对原奉时,居然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话。
      曾誉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曾刺史,我想问你要个人。”原奉在这时开口道。
      曾誉脚步一顿:“什么?”
      原奉转过身,看向曾誉:“许辑,北幽府的州学博士。”
      曾誉愣了愣:“少将军要他做什么?”
      原奉向前走了两步:“广宁刺史乔明汝内通外敌,已被我下了牢城,不日便会送往京梁受审。但广宁为边境重地,不可一日无刺史,曾刺史身边的州学博士看上去知文解字,是个好官,我想要他。”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甚至还有些张狂。曾誉听完,半晌没吱声。
      “曾刺史要是觉得不妥,我可以让高监军上表陛下,不过那一来二去的,有不少麻烦事,所以还不如先定好,免得日后夜长梦多。”原奉说道。
      这下把曾誉听笑了,他讥讽道:“少将军,你把自己人塞到吴都尉身边还不够,如今瞧上我手边的亲信,也得一并要去。老将军管教你,管教得还真好。”
      原奉见曾誉这么说,竟不生气,他淡淡道:“祖父不曾教导我,只会把我关在府邸的后院,每日和兵库里的废铜烂铁做伴。若是我今日得罪您了,您可千万别怪我原家的其他人。”
      曾誉神色一滞,不说话了。
      “晚辈知道,曾刺史或许不舍得自己的手下人,不过许先生愿不愿意,还得许先生自己定夺。”原奉弯了弯腰,本想与曾誉低声说句什么,转念一想,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后退两步一拱手,绕过曾誉离开了。
      曾誉僵在院子里,盯着那棵青柏树看了许久。最后一招手唤来小厮,令他把许辑请来送去都尉营见原奉。

      曾誉的州学博士许辑年不过三,相貌生得文弱,咧嘴一笑时,能看到两颗亮眼的小虎牙。
      原奉先前见到他,觉得此人眼熟,后静下心想了想,果然,他五年前便见过此人。
      彼时许辑还不是州学博士,被曾誉派去侍候原奉一行。一路受人冷眼、缺衣断食的小将军被刚刚谋得一官半职的许辑安置在了刺史府一角,过了几天难得的安稳日子。
      十五岁的原奉比现今更要孤僻,少年性子沉闷,不愿与人说话。每日往来的下人见到他,也少有人乐意凑近。
      当然,除了许辑。
      许辑人生得憨厚老实,虽说书念得一般,但却也凭努力中了不大的举人,庸庸碌碌地跟在曾誉身边做小文书。他生在偏远边关,对京梁来的人有一种没由来的好奇。

      “鹰是什么样的?”五年前的许辑问道。
      那个时候的原奉很难回答,毕竟他离开北境时还小,上战场的鹰也不是他说见到就能见到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遗失多年的苍鹰就在身边,倘若那个好奇心强的小文书再问,原奉定会领着他开开眼。
      不过可惜,五年后的许辑稳重了不少,他低着头,看上去竟有些害怕。

      “许先生?”原奉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别站着了,坐吧。”
      许辑夹着肩膀,挪了几步坐到原奉身边,他蚊子哼哼般问道:“将军,您有事找我?”
      原奉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许辑:“你怕我?”
      许辑猛然抬起头,慌忙否认:“没有没有,将军说笑了。”
      “可你为什么一直在发抖?”原奉放缓语气问道。
      许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果不其然已经粘腻不堪,他小声道:“将军,外面都在传,葛越是您杀的。”
      原奉表情一滞:“是吗?”
      许辑大概是觉得自己触了原奉的逆鳞,他摆手道:“不是,将军,不是我这么想的,是别人胡说八道的。”
      “胡说八道?”原奉暗自哂笑,他看着许辑的模样,心里冒出不少念头来,于是反问道,“如果葛越真的是我杀的呢?”
      许辑听到这话,明显大吃一惊,他跳起来,惊恐道:“将军,这种玩笑开不得!”
      原奉没料到许辑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短暂一愣,脱口道:“为什么?”
      许辑恨声道:“将军啊,要是这事传出去了,长鹰将军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长鹰将军的名声”几个字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原奉原本波澜无惊的内心,瞬间激起层层水纹。他缓慢又有些迟钝地意识到,杀了葛越居然会是个有辱门楣的事。
      “先前在刺史府与许先生见面时,我还以为许先生是个爽朗的人,对这种流言蜚语不会在意。”原奉装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许辑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他能说些什么呢?难道要说一开始,他单纯地以为原奉是来为在座各位伸张正义的吗?他不能,因为现实证明,那是幼稚的想法。
      长鹰主帅莅临北幽那日,许辑曾兴高采烈地跑到城墙上,看那展翅飞来的苍鹰。当时的他还真认为,曾经的原家将军回来了。
      而原奉确实是原家的将军,只是代代相传的姓氏下裹着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罢了。
      原奉见不到许辑眼中类似五年前见到自己时的期待与热忱,他明知应是意料之中,但还是执拗地问道:“我与曾刺史说过,想请许先生你去广宁任刺史,折子我都写好了,如果许先生乐意……”
      “将军,这……”许辑瞪大了双眼。
      “算了,”原奉自嘲地笑了笑,“许先生自己考虑,我不该多言。”
      说完,原奉便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来。
      他知道,既然许辑态度如此,那就该点到为止,剩下的话,这位读书人能自己明白。

      事实也正是如此。
      这日傍晚,许辑便给了原奉回信,应下了任职广宁刺史一事。
      原奉清楚,除去这的确属于高升之外,许辑到底是因为恐惧才松了口的。

      “你知道我在来之前,殿下是怎么嘱咐我的吗?”原怀宁随手从书架上抽走了一本诗集,心不在焉地翻了起来。
      原奉坐在灯下,支着头出神。听到原怀宁的话,他抬头问道:“什么?”
      原怀宁意味深长地一笑:“殿下让我告诉你,不要把身边的人都得罪遍了。”
      原奉抬了抬嘴角,脸上却没笑意。
      “肖立被你送到了吴锦行身边,许辑又要被你带去广宁,几天之内,从朝廷到边疆,能搅和的被你搅和了一个遍。崇令,就算是肃王不在了,还有高隆贵,况且,长鹰依旧是那个到处漏风的长鹰,谁都不依仗,不是良策。”原怀宁慢慢说道。
      原奉盯着眼前那忽明忽暗的烛火,沉默不语。
      “前几日,我派我的人去了趟广宁,本想瞧瞧那位小郡主怎么样了,结果没寻着人。”原怀宁放下书,走到了原奉身边,“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广宁不安全,我让人带着她去小银山太清宫住几天。”原奉答道。
      “太清宫?”原怀宁一挑眉,“就是林先生藏匿苍鹰的地方?”
      这话一出,原奉瞬间绷紧了脊背,他戒备地看向原怀宁。
      “别紧张,”原怀宁拍了拍原奉的肩膀,“你五年间都干了什么,虽说殿下不知道,但我却一清二楚,除了武坊的事外,我还知道你一直在找文岫和双刀门的信物。所以咱们谁也别瞒着谁了,毕竟大家都不是很闲。”
      “你想问什么?”原奉冷冷道。
      “没什么想问的,”原怀宁压低了声音,“不过有些事情,你既然做得出来,就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然东窗事发,不管是我还是长公主殿下,谁都保不了你。”
      原奉神色微变:“你……”
      “你什么你,喊阿姐。”原怀宁一巴掌落在了原奉的后脑勺上。
      原奉沉着脸,生硬地喊道:“阿姐。”
      “别以为你现在抽出翅膀了,我就治不了你了。”原怀宁抱着胳膊,勾嘴一笑,“你祖父嘱托我的事,我一件都没忘。”
      “所以你现在也要像他一样,来嗤笑我又把一切搞砸了吗?”原奉挑眉,“你说吧,我听着呢。”
      “少给我来这一套,”原怀宁本想呛声原奉,但话到嘴边,心却软了,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路子要走,但这并不代表老路是错的,好自为之吧。”
      原奉僵在原处半晌,听完原怀宁最后一句话后,才缓缓敛起锋芒。
      他闷声问道:“你要回京了?”
      “不然呢?”原怀宁笑骂道,“难道留在你身边,看你个小崽子怎么气我吗?”
      “你要是乐意,也不是不行。”原奉一歪头。
      “想得美。”原怀宁屈指一敲原奉的额头。
      “对了……”原奉正想说些什么,两人头顶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是有人上了房梁。
      原怀宁神色微变,她抬了抬手,示意原奉噤声。

      月下灯影绰绰,黑衣女子利落地从斜窗翻出,跃上屋瓴。她环顾四周,见旁下无人,正打算纵身跳进屋宅后面的那条小路。此时,身后一阵邪风刮过。
      “什么人?”原怀宁周身一凛。
      她猛地回身,抽出腰间匕首,横拉扫去。而偷袭之人已飞身旋起,一把暗箭从他的袖笼中拍出。
      原怀宁呼吸一顿,她后退三步,凌空一翻,晃下屋顶,落在了院中那棵腊梅树上。
      偷袭之人穷追不舍,双臂一扫,竟飞出五支暗箭,直打原怀宁面门。原怀宁身形一变,滑出了袖中的千金线格挡,金钩正向那人的双眼飞去。
      “影卫?”那人吃了一惊。
      他抬手一收,想躲过原怀宁的千金线。可谁知就在这时,他忽觉脑后一阵凉风,后脖颈被一双利爪拎起。随后又被当空一抛,整个人擦着那金钩摔在了地上。
      “起来。”原奉抬腿踢了踢他的肩膀。
      这人一翻身,利索地站起身,拍掉衣襟上的尘土。他看了看原奉和停在肩甲上的苍鹰,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愚兄不才,让你见笑了。”这人一拱手,对原奉道。
      原怀宁翻下腊梅树,走到原奉身边,警惕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在房梁上偷听我们说话?”
      还不等对面的人回答,原奉便开口道:“邹兄这是来给我送见面礼的吗?”
      原怀宁一怔,方才意识到,这位便是前几日说起过的小邹将军“邹玄”。
      “见面礼不敢当,只是好奇,原将军你身边怎么会平白无故冒出一个女子来,现在才想起,大概就是那位本该待在京梁的影卫统领原统领了。”邹玄对着原怀宁抱拳道,“失敬失敬。”
      原怀宁听出了邹玄话里有话,背着手不便开口。
      “那邹兄难道不是本该待在海州郡吗?怎么跑到北幽来了?”原奉反问道。
      邹玄爽朗一笑:“尽管我与崇令你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还是料到,崇令你不会去渤户见我,所以我便自己来,见我想见的人。”
      原奉平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晚里亮得出奇。半晌过后,他回身对原怀宁低声道:“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和小邹将军说。”
      原怀宁略有不情愿,她冷冷地瞪了邹玄一眼,回身跃上屋顶,消失不见了。
      邹玄望着那抹残影,啧啧感叹道:“想不到那位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影卫统领竟然也是个美人。”
      原奉面无表情地挡住了邹玄的视线,抬手一请:“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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