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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9章 联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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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旁边站着几个打灯的小厮,深夜的缕缕寒气钻进门帘,裹了高隆贵一身。
“将军来了。”余弋伸头说道。
高隆贵睁开双眼:“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人便越过余弋,拽开车帘,大步跨进马车,一撩衣摆,坐在了高隆贵的对面。
“监军,您想见我?”原奉一松门帘,差点砸到余弋的脑袋。
高隆贵掀起眼皮,冲余弋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退出去五丈远。”
原奉听到这话,眉梢一抬:“高监军是在怕谁?”
高隆贵面不改色:“小心谨慎一些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已过三更天,打更人在驿站门前转了两趟,低垂的红灯笼被夜风吹得四处飘摇,坐在车中的高隆贵听着外面嘶哑的北风,轻声叹了口气。
“原将军,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你不如就此承认了吧,葛越就是你杀的。”他阖着眼睛说道。
原奉神色平静:“高监军,说话要讲证据,不可信口开河。”
高隆贵笑了两声:“你杀了葛越,就已料到会有今天吧。以此手段胁迫监军,不愧是长鹰的主帅。”
这话才说完,原奉还没来得及开口,头顶车外陡然一声唳鸣,随后便是呼啸而过的余风,震得马车猛然一晃。
高隆贵一滞:“你……你把你的苍鹰派去了哪里?”
原奉淡淡道:“北境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苍鹰落足的地方。它去了哪里,需要给高监军报备吗?”
高隆贵再也按耐不住了,他一咬牙,直接了当道:“原将军,你到底想要什么?”
原奉垂眼,半晌不语,等得高隆贵心急如焚。
“倘若是想要咱家打道回府,那是不可能了,陛下的命令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还有,将军若是想要就此机会,构害殿下,那也是……”
“高监军想多了吧,”原奉抬起头,直视高隆贵的双眼,“葛越的事怎么就又莫名其妙扯到穆王身上了呢?”
高隆贵表情微变——原奉改口了。
“穆王是穆王,亲卫是亲卫,若真说没有联系,旁人自然不会相信,只不过此地山高皇帝远,主动权在我手上,曾刺史的折子怎么写,也在我手上。”原奉往前一探身,“就看高监军你的诚意了。”
高隆贵听出来了,眼下,就连商量谈判的内容也在原奉手上了。无需苍鹰再从头顶掠过一次,如今大局已定了。
“将军想要什么?”高隆贵低声问道。
“军权、兵马、粮草,还有一个人。”原奉说道。
高隆贵不解:“什么人?”
“方重俭身边的人。”原奉嘴角一扬。
“方重俭……”高隆贵嘶了一声,“将军你这……”
原奉打断了他:“您慢慢考虑,考虑好了,直接告知曾刺史即可,我已经嘱咐他准备两份折子了。”
说完,原奉起身,利索地钻出了马车。
这日凌晨,曾誉的奏折自北幽发出,一路加急送往京梁。
三天后,懿安帝准刑部尚书严禄代笔批复,将葛越一案的所有事务交由高隆贵审理。
消息传到北幽,方重俭吃了一惊。
“殿下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方重俭皱着眉问道。
他手下的小厮答话道:“殿下前几日被陛下派往御景山皇陵为先帝上香,现在还没回京,蒋尚书倒是有信儿,说是让您小心一些,奏折中好像提及了您的一些事。”
方重俭愣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不对啊……”
小厮又接着问:“太尉,您要不要请沈师爷来商议一下这事?”
方重俭一摆手:“不必了,这个时候会幕僚,传出去不太好。”
他的话刚说完,外面便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侍卫,这侍卫抱拳道:“方太尉,今日一早,巡卫巡城,抓到一可疑之人,审问后得知,那人姓沈名宣,乃是太尉您带到北幽的幕僚。”
“什么?”方重俭狠狠一捏手中的佛珠。
沈宣是他带到北幽的幕僚不假,但是自来到北幽后,基本就没有见过外人,整日陪伴在他左右,怎么可能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成了可疑之人?
方重俭沉声道:“沈师爷现在身在何处?”
侍卫答道:“刺史府。”
在北幽,由于曾誉年长,吴锦行属他晚辈,因此凡出大事,都是由曾誉定夺。
曾誉出身寒门,当年受过原存山提携,也算是和原奉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
因此,方重俭听到“刺史府”三个字后,便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来不及揣摩原奉的心思,只能赶忙更衣,快马加鞭地去到刺史府领人。
此时,沈宣已被五花大绑,跪在堂前,他本就是个白面书生,被吴锦行手下的军士折腾了半宿,眼下满脸蹉跎,一夜之间塌了脊背。
见到方重俭,沈宣慌忙跪爬几步,冲到自家主子面前:“太尉,我是冤枉的啊!”
方重俭横眉道:“不顶用的东西,这会儿说这个做什么?”
沈宣期期艾艾地缩了缩肩膀,余光瞥向原奉。
原奉冲方重俭飞快一笑:“方太尉还真是铁面无私。”
方重俭不想和原奉多废话,他拎起沈宣的领子,呵斥道:“怎么回事?”
“太,太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宣辩解道,“我昨晚不过是去城边喝了两杯花酒,就被一群巡卫捉到了这里,他们非说我身上有葛越的书信,我……”
“书信就在这里。”高隆贵点了点桌子,示意方重俭来看。
方重俭快步上前,揪起那封信,从头浏览到尾,良久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种东西,我的手下能伪造出来一百个,算不上什么证据。”
原奉顺着方重俭的话往下说道:“太尉说得有理,不过是一封信而已,根本无法证明,就是那葛越要串通您的幕僚,构陷高监军。”
方重俭气得胡须倒竖,他转头指向高隆贵:“葛越是穆王的人,穆王由你照看成人,如今却倒打一耙,要把自己从这其中择出去,高监军,高内侍,你安的是什么心?”
高隆贵不紧不慢道:“沈宣过去做过穆王的幕僚,这件事,在座诸位都有耳闻,至于后来又为什么去了方太尉那里,大概是别有隐情吧。”
这话说得隐晦,但众人都清楚,沈宣并非方重俭的幕僚,而是太子李煦的岳丈蒋守承的幕僚。
叛逃的穆王亲卫和前来北幽查案的太子亲信沆瀣一气,企图谋害朝廷钦差,这事若是传到了京梁,不光是穆王脱不了干系,太子一样也得受牵连。
至于葛越是谁杀的,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方重俭的目光落在了高隆贵的身上,高隆贵的目光也落在了方重俭的身上,两人谁也不愿退让。
就像是急急被召回京梁的穆王和那在朝堂上参了他一本的太子一样,边关的博弈被一条细线所牵,堪堪连上了皇城。
这一场会面不欢而散,方重俭想方设法带走了沈宣,但却没能自证清白。
幕僚是蒋守承安排的,这事就算是能够推卸,最终也得牵扯上皇帝的亲家。
想到这,当了几十年太尉的方重俭才后知后觉,葛越到底是谁杀的。
当天下午,他便派人把信递到了都尉营。
方重俭的人来时,原奉正领着吴锦行看他那苍鹰撕咬野兔。吴锦行多年没见过苍鹰了,一时高兴地撅着屁股,想要伸手去摸摸鹰喙。
“小心他把你的手咬断。”原奉说道。
吴锦行乐了:“怕什么,当年我就摸过,那鹰乖得不得了,像只顺毛驴……啊!”
他话还没说完,手背就是一阵剧痛,苍鹰随即展翅俯冲,要往人的面门上扑。
“退下!”原奉一闪身,挡在了吴锦行的面前。
苍鹰在半空中一停,一个鹞子翻身,落回枝头。
吴锦行捂着手背,呲牙咧嘴:“将军,这鹰的脾气怎么变了呢?”
原奉没回话,抽出匕首划开手掌,将几滴血滴在了生冷的兔肉上。
苍鹰闻见了熟悉的味道,缓缓收起了炸开的利爪。
吴锦行缩在后面,看到这番情景,心中不由腹诽。
他早年就听说过“什么人养什么鹰”的话,性子温顺的人,养出来的鹰也是温顺的,而暴戾的人,养出的鹰也是暴戾的。
原奉手下唯一的这只鹰还是原傅隋留下的,认了新主也不过月余,性情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大抵还真应了这句话。
“将军,”吴锦行小声问道,“鹰真的能听懂人话吗?”
“大概吧。”原奉偏了偏头,看着那只苍鹰有些出神,“据说我家家祖,当年随高祖征战天下时,号令九鹰无需任何指示,以心意相通,就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么多年了,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能做到。”
“能心意相通,是以主帅的军威和能力为基本的,”吴锦行看着自己的手背叹了口气,“将军,咱们这一代哪里比得上祖辈呢?”
原奉一言不发,眼神却冷了几分。
“不过,”吴锦行眼珠一转,“将军,属下倒是知道,倘若以主人血浸染鹰的羽翼,鹰便能与主人互通心意,您试过吗?”
“没有。”原奉淡淡道。
“属下还听说,这鹰若是曾目睹主人身亡,便会立刻自断血脉,与主人的后代分离,这是真的吗?”吴锦行追问道。
原奉瞥了他一眼:“不知道。”
吴锦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话。
“你觉得方重俭会求人吗?”原奉突兀地转头问道。
吴锦行一时语塞。
“方重俭还有你我的把柄,”原奉点了点吴锦行的肩膀,“李从文现在还在大牢里面关着,你难道能一夜之间做出假账吗?”
吴锦行摇头。
“你不能,我也不能,但是方重俭若说能,旁人也不会去查什么。”原奉接着道,“如今葛越一案,是让他松口的筹码,咱们不能狮子大开口,显得吃相太难看,但是又不能过于忍让,搞得谁都敢在我面前得寸进尺。”
吴锦行听得云里雾里,但却把最后一句话记在了心里,他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原奉,小心叫道:“少将军,啊不是,将军,你之前不是说李从文保不住吗?”
“没错,”原奉一歪头,“连李从文都想保住,不是狮子大开口是什么?”
“那……”吴锦行又不明白了,“将军你的意思是?”
“你觉得肖立怎么样?”原奉抬了抬下巴,问道。
“肖,肖立?”吴锦行一愣。
肖立是原奉的副将,是他从京梁带出来的人,算起来大概是长鹰上下唯一一个主帅嫡系属下了。
“让他给你做副将,不委屈吧?”原奉轻轻一拍吴锦行的肩膀,云淡风轻道。
吴锦行一九尺壮汉,在听到原奉的话后,足足愣了半晌。片刻,他抬起头,正瞧见苍鹰那直勾勾的双眼。
“属下,属下乐意,将军。”吴锦行垂下了头。
“那就好。”原奉不紧不慢地擦去了掌心的血,“那就去给方太尉回信吧。”
没过三日,北幽粮草克扣一案便有了结果。方重俭留了个心眼,在奏折往上递之前,先找到了原奉,待等他过目后,回奏使方才启程。
原奉没料到方重俭居然是个好说话的人,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策略反而没了用武之地。他对着当朝太尉,心安理得地接过了刚倒好的热茶。
“原将军久居边关,想必很久没有尝过京梁的茶了。”方重俭清了一下。
原奉摩挲着茶盏,笑了笑:“方太尉看得起我,连御赐的龙井都拿出来了。”
方重俭轻轻一抬嘴角:“将军说笑了,本官待客之道一向如此,不必想多。”
“是吗?”原奉端起茶盏闻了闻,“不是我想多,而是诸位常常做一些让我想多的事。”
方重俭捋着胡须,晃起了脑袋:“将军这么说,那也是看得起我了。”
原奉屈指一磕,将茶盏放回了原处。
“有的时候,目的性太强或是风头太盛,并非好事。太子殿下在皇城活了这么久,一直深谙此道。”方重俭看向原奉,“将军,您觉得呢?”
原奉懒得与方重俭打哑迷,他反问道:“那太子如今处境如何?”
方重俭神色波澜不惊:“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万全之策。”
“那您对我,也算是不变应万变吗?太子殿下想要我北幽的都尉成他的人,也是不变应万变吗?”原奉往前一探身,手缓缓扣住了方重俭的腕子,“太尉,有些事情已经五年没有改变了,我等不及了。”
方重俭肩身一颤,他猛然起身:“原将军,太子殿下对您并无恶意。但既然您不愿殿下插手北境的事,那本官自然可以放手不管,只是要在此提醒你一句,小心吴锦行。”
原奉一愣:“什么?”
方重俭扯了扯嘴角:“告辞,原将军。”
原奉怔了片刻,在后接道:“太尉别忘了北幽的账目,小心以后上面查到你。”
所谓的账目,不过是李从文作假的凭证,在被方重俭一只手按了下去后,李从文的大错免了一半,最终只得了一个发配的责罚,也算是保全了名声。
至于惨死的葛越,则由高隆贵以江湖仇杀的名头掩盖了过去,把前因后果和穆王择得干干净净。懿安帝大手一挥,这个案子就算是过去了。
待等方重俭整理好所有的文书,这位京梁来的太尉便迫不及待地准备返程,曾誉等人将他送至北幽城外,请走了皇帝派来的眼睛。
不多时,原奉亲点的副将肖立也走马上任,成了长鹰将军安插在吴锦行身边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