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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怪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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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立夏将至。
正午时分送走一批前来卜卦看病的村民,我难得有空,于是将前几日买来的花籽一一撒到后院中。
我忙着浇水时,一批人浩浩荡荡地骑着马停在了家门口。
衣着华丽的女子在院子中转了一圈,才找到蹲在角落浇花的我。
她客客气气地向我请示:“属下申浅,奉大人之命前来接送您回京。”
我握着葫芦瓢的手一顿,才想起来我有个大我十几岁、从我出生起便从未见过面的姐姐。
母亲曾用只言片语轻描淡写地向我解释长姐的身份。
我这位姐姐名为任海瑶,幼时便被母亲送给别人养着,如今在京城做了官,曾寄来几封信关切问询我的饮食起居。
之前母亲去世后,我便写了封信告知她,她未给我回信,我以为她忘了这一茬,便也将之抛于脑后。
却不曾想,她会派人来接我。
我有些苦恼,既想见一见这位亲生的姐姐,也怕以后要久居京城不能常回家。
比起远方富饶的京城,这儿更让我难以割舍忘怀。
似乎看出我的顾虑,申浅双手作揖:“大人只是想带您在京城小住一段时日,您若想回家,随时都可以。”
我这才放下心。
出远门前,我在房屋内收拾东西。
意外翻到放在枕头底下的珍珠。
它是那位漂亮单纯的鲛人所赠予我的珍珠。
看到它时,我的心情五味杂陈,下意识将珍珠再次塞回枕头底下,不再看它。
希望她迄今为止,仍平安无事。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08.
我本以为姐姐不过是京城里的一名小吏,却没料到她是捕妖司的统领。
她的府邸修建得气派精美,府中上下皆会在我路过时,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唤我一声“二小姐”。
我抿唇,对此并不习惯。
来到前厅时,我的姐姐已等候多时。
比起我,她的容颜生得更像母亲一些,颇为英气锐利的眉眼,不怒自威。
但正因为她的长相肖似母亲,所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我便不由自主地放下警惕。
好在她很快对我展开笑颜,问我路上颠簸是否睡了个好觉,饮食可否还用得惯。
我一一回答后,她才放下心来。带我参观府邸上下,最后领着我进入一间装饰典雅的小院。
我就在这儿住下了。
大多时候我都被姐姐带去参加宴会和玩乐,见识了许多新鲜事物。
这份新鲜感,冲淡了我心中曾因亲眼目睹虎妖跳下油锅而产生的沉重感。
直到秋日宴时,在京城郊外再遇见鲛人的那一刻,我险些失态,连以往的愉悦都一扫而空。
那条鲛人,无疑是曾与我交换草药的那条。
09.
我在看清鲛人面容的那一刻,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姐姐递来一个眼色,立马有侍女前来为我擦净案几上的水渍。
而邻近的贵族们并未察觉我的异样,仍饶有兴致地看着受辱的鲛人。
行刑者拿起钳子从鱼尾处开始剥下她的鳞片,其余人等则摁着她的身体,防止她跳出笼子里。
她疼得忍不住落泪,但巾帕堵住了唇,让她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只剩一片沉闷。
“拿走帕子。”
有人下达了命令。
我克制自己,将目光投向案几上的茶盏。
但低头喝茶掩饰眼底慌乱的时,更加清晰的哀嚎声传到耳中——有人将她口中塞着的布料拿走了。
再也忍不住,我大喊一声:“停下。”
场面一时陷入一片阒静。
贵族们的笑容凝固在嘴边。
我和姐姐说:“她长得很漂亮,我想要她作为我的新宠。”
姐姐还没回话,有人嚷嚷着:“凭什么,这鲛人早早地就被长宁郡主定下了。”
姐姐没理会她的抱怨,举起酒杯向对面的长宁郡主敬酒:“不知郡主可否割爱?”
长宁郡主脸上不见恼怒之色,笑眯眯地指使仆人打开笼子:“山盈喜欢便让给她,海里的鲛人多的是,让人再捉几只来就是了。”
正主发话后,他人敛噱不言。
我这才知道姐姐作为捕妖司的统领权利有多大。
就连长公主殿下的女儿长宁郡主都礼让她三分。
但容不得我多想,匆匆谢过长宁郡主和姐姐后,我便带着鲛人回府上药。
因走得太过匆忙,我自然没能看见姐姐眼底闪过的一丝暗芒。
10.
将千黛置于盛着药水的池子里后,我又哄着她喝下解药。
是了,陪我们回来的还有将千黛捉来的捉妖人,她向我挤眉弄眼地暗示,千黛已经被迫服下催/情/药,希望我好好享用这副完美的鲛人躯体。
我险些将隔夜饭呕出来,命令她交出解药后便把人轰走了。
可不管我怎样哄千黛,她都不曾给过我半点反应,将整具身体都埋在池子底。
不得已,我脱下鞋踏入池水中。
随行的侍女担忧道:“小姐何不命其他人把鲛人带上来?若您贸然潜入水中,恐怕睚眦必较的鲛人报复您,将您拖入池底,没了性命该怎么办。”
我宽慰她:“我幼时便生长在海边,常年与海水打交道,这池子并不深,别担心。”
可等我潜入池子时,找到千黛想揽住她的腰将她带上水面时,她却咬住我的肩膀。
并不疼,她用的力道很轻,甚至不足以在我的身体留下印记。
我轻抚她的肩背,让她放松。
我想,兴许这是她被捉妖人折磨后的应激之状罢了。既然我选择将她带回任府,就该对她负责才是。
我原本想把她带到岸边去,她的鱼尾却缠着我的腰让我不能动弹。
不得已,我只好继续安抚她,像我幼时生病时母亲抱着我予我慰藉般抱着她,须臾,她才肯顺着我拉着她的力道,跟着我上岸。
已是深夜,池子四周点着蜡烛,将屋内映照得光火通明。
我让侍女重新煎煮一份解药,给千黛喂下。
待到四周无人时我才开口问她,声音带着些干涩:“你……为何不躲远一些呢,让人捉住了。”
千黛正拿起我的手抚摸掌心纹路,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你是我的朋友。我以为你犯了罪被人族带走了,我在找你的路上不小心露出破绽,才被人捉住了。”
“我的姐姐接我到京城小住一段时日而已。”解释完,我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离开了家。”
千黛有些不好意思。
“我特地去求了龟族之人,以物换物,得到了些能让我短暂拥有双腿的秘药,这样我便能来到陆上找你了。那只龟妖和我说,只要我长出双腿,你便会同意和我交朋友。”
“……不是这样的。我选择谁成为我的朋友,只看这人的性格品行。”解释不清,我又叹了口气。
我已经察觉到,人妖两族似乎有着难以平和的矛盾,这已不是渺小的我所能左右的。
人族厌憎妖族已久,妖族又何尝不是呢?
我如今能救得了一个两个无辜的妖族之人,但我能够将所有妖族一一救下吗?
就算救下了,我能保证她们并非是披着善良羊皮的狼吗?
千黛却高兴起来。“所以你如今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吗?”
我迟疑地点头。
“那我们拉钩,谁骗人谁就是小狗。”
“……”
我无奈抽出尾指和她拉钩。
最后离开前,我说起正事来。
“你在这好好养伤,待你养好伤,我再送你回去。”
11.
我在路上被姐姐身边的下属申浅拦了下来。
“大人在书房等您。”
我犹疑一会儿,跟随申浅来到书房时,才发现她在作画。
画的还是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我险些没能认出来。
余光瞥见我的身影,姐姐才停笔。
“盈盈。”
我心里有些忐忑,正当我以为姐姐要和我谈论鲛人之事时,她话头一转,问起我对母亲的映像。
“你觉得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母亲生我时已不再年轻,她将自己一生的经验传授给我后便因意外离世。虽然她有时候总是神神叨叨,但她死前那几年待我还算不错。
“兴许是和蔼、慈祥?”
我回。
姐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一声反问:“和蔼,慈祥?她从前并非如此。”
这是我第一次听姐姐主动地提起母亲,以往她对此讳莫如深,避而不谈。
我想了想:“以前的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为了她的抱负可以牺牲她的所有。”
任海瑶挑眉:“听起来很伟大,对吗?但她所可以牺牲的东西,包括她身边的所有人,你和我都是其中一员。”
听起来有些疯魔。
“她的抱负是什么?”
印象中,我的母亲似乎一辈子呆在村子里不曾踏出去过半步,很难想象,她能为了她的抱负牺牲身边所有人。
但姐姐没有继续回答我。
她单手揉揉太阳穴,眉头舒展了些许,才想起正事。
将桌上小巧的竹筐递给我,她道:“里面是你爱吃的糕点,赶紧拿回去吃,一会儿要凉了。”
“对了。”
交代申浅将我送回去时,姐姐又叮嘱我:“近来京城怪事频发,你先在府中好好呆着,注意安全。”
“怪事?什么事呢?”
“几位大人物在外头寻欢作乐时,被不知名的妖族掏空了心脏。陛下命我彻查此事,如今仍然未查到什么线索。”
“好。”
洗漱完躺在床上,我在想,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受伤的鲛人,带着秘密的母亲,还有京城频发的怪事……
难道是我救下鲛人带来的连锁反应吗?
翻来覆去至午夜,我有些口渴,起身喝水。
仰头把茶水灌入喉中,打算再回床榻上睡一觉时,一个不属于我的黑影被投射.到了地上。
此时我背对着窗的方向,月亮正圆,莹白的月光亦洒在地上,好似一层霜。
但这层霜上却有了闯入者的身影。
我一时警惕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