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阴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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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by桑间唤雨
-2025.8.28
01.
自我出生以来，我便知道，这世上只有女人。
人族是女人，妖族是女人，就连传说中飞升的仙子也是女人。
走街串巷卖货的是女人，掌管朝政的是女人，整治水患、田间劳作、教书育人、保家卫国的也是女人。
女人们年满十五岁后，便可前往母树所在之地，通过祈祷受孕，无病无痛地诞下孩子。
我母亲生我时已年过六旬，她像她的母亲抚养她一样漫不经心地将我养大。
不过她去得早，我年满十七时，她与邻居家的老太太吵架，因吵不过而气急攻心，从此一命呜呼。
老太太年岁比我母亲还要大，三番五次地向我道歉，她总觉得是她失言，间接将我母亲害死了。
我劝她误要多虑。
因我母亲是巫医，早在很早之前，她给自己算过一卦，已经料到她会死在自己过完七十七大寿这天。
“这都是命。”
用母亲常说的话劝服了老太太后，我把母亲的尸身烧成灰，埋入后院开满野花的地底下。
母亲，母亲。
我想，也许在数年之后，我的女儿也会在我死后，将我的尸身烧成灰烬，一同埋入这块土地里。
但哪怕我们死去，总有子孙后代，绵延不绝。
02.
我继承了母亲的职位，成为村里的下一任巫医。
白天时我忙碌于为村民卜卦、治疗他们身上简单的疾病，夜幕降临，我也不再忙碌时，总会感到一阵空虚。
又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我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冷汗之际，恍惚听见一阵海浪拍打暗礁的声响。
我这才想起来，我和母亲所生活的村落附近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海，幼年时母亲常带我到海边吹风，后来不知为何，她不再带我同去，也明令禁止我再靠近海边。
她走后，如今只剩我孑然一身，独行于世。
本想继续翻身入睡，但这涛声似乎在我耳边萦绕回响，使我久久不能平静。
再次翻身，我干脆走下床榻，赤脚来到海边时，已至深夜。
正凝神静气的聆听海浪声时，一阵缥缈动听的歌声传来。
我屏住呼吸，悄悄靠近声源处。
巨大的礁石掩住我的身形，透过罅隙，我惊讶地用手捂住嘴。
鲛人。
传说中的鲛人。
她拥有海藻般的长发，绝美的容颜，冷白的肌肤，还有那最引人注目的，覆盖着浅蓝色光泽的细密鳞片的鱼尾。
我痴痴地看着她。
也许是目光太过灼热，鲛人朝我匿身处的方向投来匆匆一瞥，随后如受到惊吓般的小鹿迅速潜到水底。
我这才意识到，也许是红色的裙摆过于醒目，这才暴露了我的身形。
不得已，我抱着遗憾离去。
03.
第二天夜晚，怀着希望，我再次来到海边。
没想到在原来的地方，我再次看见了她。
但哪怕我藏得再隐蔽，她仍旧发现了我。
且和昨天一样，她因害怕一头扎入水里。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十五天，她出现的地点总在我第一次发现她的地方，且总重复着被我发现便躲入海底的行径。
我都不知道该骂她单纯，还是骂她蠢笨了。
直到第十六天，我大剌剌地攀上礁石，与她四目相对。
我以为她会逃，如从前一样。
但她却足足和我对视了片刻，才缓缓靠近我所处的岸边，放下一颗硕大饱满的珍珠后，她往后退了几步，才开口。
“你……”她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肢体动作和面部神情：“你能帮我从陆地上带一味草药给我吗？我的母亲生了重病，族医嘱咐我找来草药方可给我母亲治病……”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妖族之人，人妖两族向来势不两立，连母亲也说妖族之人嗜杀残暴，告诫我勿要和妖族之人接触。
但一时之间，好奇在心中占据了上风。
我想了想，问她：“你就这么相信我？”
鲛人支支吾吾：“你看着像一个好人。”
好吧。
“你需要什么草药？”
我弯腰拾起珍珠，算是应下她所求之事，毕竟不过是帮她买些草药罢了，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当归。”
她回道。
正巧明日便是赶集之日。
我和她约定，明天晚上她在原先的地方等我就好。
当晚回到家后，我抚摸着圆润饱满的珍珠，忽然想起母亲曾说，传闻鲛人落泪成珠，当真如此吗？
难不成这颗珍珠便是那鲛人落下的眼泪？
睡前，我仍然在思考这件事情。
人族和妖族积怨已久，便是鲛人也不能例外。
在村中学堂上学时，夫子也警告我们千万不要与妖族接触，妖族皆是阴险狡诈之辈，最贪恋人的心脏，不少人便是被妖族蒙骗失去性命。
而近些年来，捉妖人捕捉大量妖物用于炼丹，献于达官贵人，妖族之人为避灾祸，纷纷逃离人族所在之地，去往更为偏僻的深山、荒野、戈壁，以求生存。
那么，那名鲛人呢？
她是好是坏？
说不清，道不明。
04.
第二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赶往县城。
县城的集市十分热闹，坐驴车来时我便听闻有外来的捉妖人，载着不少妖族人来集市里表演戏耍。
我到时，果不其然，最热闹的地方新修筑了一个高台，此时正有几个猪妖在高台上表演跨火圈。
她们穿的服饰十分简陋，仅有两块布遮住了隐私部位，露出的皮肤则布满伤痕。
也许是熟练，她们跨火圈的动作格外灵巧生动，引得观者阵阵喝彩。
跨火圈的表演结束后，捉妖人又从巨大的捕兽笼里赶出几只虎妖，有的尚且年幼，有的已化出人形。
我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忽然与一只尚未开化的小虎妖对上目光。
它似乎对一直凝视着我所伫立的方向，并且对我感到好奇，试着脱离族人往我这个方向迈出步子。
捉妖人发现了它的动作，她一边恶狠狠地拿起蘸过毒药的鞭子抽打它的背部，一边骂骂咧咧地将它赶向高台中央。
“乡亲们!”捉妖人咬牙切齿道，“不要看这群妖人人畜无害，实则不然，她们吃了整整一家六口人，唯独尚在襁褓的幼女因送去远亲家养护而逃过一劫。”
“现在，在乡亲们的见证下，我们将为民除害。这口十人宽的油锅足以将这群妖孽煮沸。不过我们也有一份仁慈之心，若她们能跨过油锅，我们便放她们一条生路。乡亲们，你们说好不好!？”
四周一阵喧闹嘈杂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人涌来看热闹。
臭鸡蛋、烂菜叶纷纷砸向高台上的虎妖。
群民激愤之下，无可奈何的虎妖们扑通扑通地被赶下油锅，挣扎间发出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尖叫。
最后被迫跳入油锅的是曾看向我的小虎妖。
我下意识地追随它的身影。
它在油锅里痛嚎、翻滚、尖叫，最后像雏鸟遇到危险时下意识寻求雌鸟翅膀庇佑般，紧紧揽住母妖那被热油炸得滚烫的身体，直到死去。
身边之人发出阵阵欢呼。
我的心里却好似被巨石重重压着。
慌忙地别过目光，我想要将这场景抛出脑后。
于是挤出层层叠叠的人群，我前往药铺购买当归。
已至晌午，多数人都吃外出吃午饭或瞧热闹去了，是以药铺里除了店小二外没有外人。
店小二正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见到客人也不立即起身，只微微掀起眼皮瞥我一眼：“要什么？”
“当归。”
她随手一指药柜的某个方向：“要多少，你自己抓就是了。掌柜瞧热闹去了，我只负责收账。”
我掂量着分量抓了三两当归，付了银钱。
走之前她叫住我：“你刚才也在那儿瞧热闹是吗？”
我点头。
“她们是不是又声称某妖族之人灭了某某一家？”
“你曾见过吗？”
“这把戏在京城便屡见不鲜，大多都是夺人眼球的噱头罢了。”她微微坐直身，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问我：“你信了？”
我没有说话。
她大笑起来：“她们胡乱从深山捉来的小妖罢了。妖族之人的住所距人族住所恨不能有十万八千里，哪来那么多吃尽一家的妖族呢。”
05.
晚上，我心情沉闷地把包装整齐的当归递给与我相约的鲛人。
拿到伤药，她似乎十分愉悦，鱼尾轻拍海面溅起一道水花。
冰凉的水珠落至我的脸旁。
她捧着伤药忸怩地问我的名字。
“任山盈。”
“任、山、盈。”她轻念出声，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叫千黛。”介绍完自己，她忸怩地又递来一颗硕大圆润的紫色珍珠：“我很喜欢你，你做我的朋友好吗？”
我凝视她带笑的面容，没去接这份传递着善意与友好的礼物，狠下心来道：“不好。”
指着深海处，“你走吧。”
千黛怔怔地问我：“你……这是怎么了？”
若是我，我也会觉得奇怪。
为何昨日脸上带着友好善意微笑的人，不过一日，便翻脸不认人。
“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接着问。
我只是保持沉默：“总之，你不要再来这儿了。”
人妖两族之人保持距离，或许对你我都有好处。
这么想着，我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身后的人鱼似乎在落泪。
清晰的啜泣声。
转身的最后一瞬，我似乎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在脱离眼眶后，切切实实地化作一颗颗皎白的珍珠，落入水中。
难道这就是鲛人泪吗？
06.
我回到家中切切实实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还未过世的母亲正给我讲人妖两族的恩恩怨怨。
“……最后，力气稍弱的人族凭借智慧制造出强大的武器，重创妖族，并将她们赶出领土取得了胜利。为了表示庆祝，人皇将妖族各族首领的头颅斩下，用以告慰逝去的魂灵和先祖。”
“母亲，妖，都是坏的吗？”
“盈盈，这世上就没有善良的妖族之人。她们食人血，啖人肉，所做所为皆为己身之利。我们不过是杀死了她们的一些族人，驱赶她们罢了。若是换成妖族，她们作为胜利的一方，谁知她们会不会将我们一起处死，以绝后患。”
母亲，您所言所语皆是真的吗？
妖族之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人族之人都是大慈大悲之人吗？
为何有人告诉我，人族并非您所告诉我的那般善良呢。
如若我与向我释放善意的鲛人做了朋友，她会不会也像那些虎妖一样，以莫须有的罪名捉入巨大的捕妖笼中，然后冠上伤害人族的罪名，被逼着跳入十人宽的油锅呢？
店小二大笑着告诉我真相时，我脑海中所构筑的认知秩序轰然倒塌。
闭上眼，我好像又看见小虎妖抱着母妖死去的身影。
它不过刚出生几个月，为何便要被迫承受这一切呢？
思而无果。
我半夜发起了高烧。
挣扎起身给自己烧了壶热水，我焚香祈福后拿出用于占卜的蚌壳。
向先祖拜了拜，我闭着眼将蚌壳掷于乌桌之上。
“人妖两族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吗？”
第一次。
阴杯。
第二次。
阴杯。
第三次，我深吸一口气。
再次掷出阴杯。
默然无语，我将东西收拾齐整，囫囵喝了些水后再次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阴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