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桑间唤雨

3、第三章：共浴

　　12.

　　正当我要喊人来时，身后那人及时地用手捂住我的嘴。

　　力道很轻，只是在制止我开口的行为而已。

　　她的手带着凉意，手掌之间似乎带着鲛人特有的蹼状结构。

　　我放松下来，轻轻扯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问：“千黛，是你吗？你怎么过来了？”

　　千黛也学我压低了声音：“……原来的水池让我感到害怕，我想来见你，所以便寻着你的气味找来了。”

　　我的目光落至她的鱼尾，旧伤添新伤，显然，她是一路用鱼尾摩擦着地面走来见我的。

　　心中不由怜惜她几分，但我还是有些生气：“你让人和我说一声便好了，我去将你接过来，现在好了，你原本上过药的地方又开裂了。”

　　千黛乖乖地任我用手轻触她的鱼尾：“盈盈关心我，我喜欢盈盈。”

　　我脸一红，佯装严肃：“喜欢这个词不能随便用。”

　　“可我没有随便用呢。”

　　算了，我败下阵来。

　　请值夜的侍女为我打来满满一缸的泉水，我将千黛安置于可容四人沐浴的浴桶里，再次给她上了药水。

　　她总算安静下来，眉间的惶恐之色褪去，靠着浴桶边沿陷入酣睡。

　　在她睡前，我叮嘱她：“我姐姐说，京城出现了个爱掏人心脏的妖族人，你虽为鲛人，但也要小心才行。这段时日你就呆在我的房间里，不要出去了。”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千黛手指轻轻一动，她道：“好。”

　　13.

　　自从我呆在府中不再出去后，好像一切都慢了下来。

　　姐姐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是以我和千黛呆着的时间更长更久些。

　　她似乎对人族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时常对我问东问西。

　　我不知为何她被人族伤害后，仍然能对我敞开心扉。

　　但我终究没有问出口。

　　我们默契地对此事缄口不言。

　　千黛养伤期间，我教她投掷杯珓，辨认草药，烹煮食物；她则教我如何将海螺吹出不同的声响，用以在海中和鲛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们一同在京城熬过了隆冬，邂逅了春日，很快迎来京城的夏天。

　　千黛的伤势慢慢痊愈，但我没有忘记她被捉来的事实，思忖着和她说清楚后找个时机把她悄悄送走。

　　这般想着，我如同往常一样，到姐姐书房里领取她特地给我买来的十几种样式的蜜饯。

　　姐姐说，一般鲛人不爱吃特别甜的食物，所以她给千黛准备了另外一份零嘴——是今日早晨田庄农户赶早送来的莲蓬，清甜可口，并不像蜜饯那般甜腻。

　　我谢过她，并由衷感激她不像旁人般歧视身为鲛人的千黛。

　　起初千黛进入府中时，不少人因为她鲛人的身份，而轻视怠慢她，对我仍旧恭恭敬敬，对千黛反而拿鼻孔看人。

　　为此千黛扑到我怀里哭了数回。

　　往日里我对侍女都和和气气的，却为了这件事情发了好大的火气，惩治了不少阳奉阴违的仆人。

　　终于，也许是我的努力起了效用，又或是千黛不像她们想象中那般凶恶，她们待千黛的态度也越发和善起来。

　　在归途中，我听两个扫洒的小丫头边挥舞扫帚，边悄声探讨我与千黛的关系。

　　出于好奇，我驻足聆听，顺带让跟在我身后的侍女不要发出声响，好听听二人会说些什么。

　　“哎，我瞧那鲛人似乎很喜欢二小姐，整日动不动地就往二小姐的怀中扑，也就二小姐是块木头，那么久都没能察觉出来。”

　　“二小姐早就成年了，兴许是大人没教导过她这类事情，估计用不了多久，她便能开窍了。”

　　“我挺好奇，你说鲛人与人族的孩子长什么样呢？也是一半人的身子，一半鱼尾吗？”

　　眼看她们越说越离谱，我连忙咳嗽一声提醒她们，离开前还煞有介事地告诫她们：“干活的时候要专心些。”

　　两个小丫头见我脸上并无苛责之意，便笑嘻嘻地向我请罪：“还请二小姐莫要怪罪。”

　　算了。

　　我脸一红，逃也似地离开。

　　走进屋时却没能在浴桶里找到千黛。

　　放下蜜饯和莲蓬，我问侍女千黛去了哪，她笑而不语，神神秘秘地将我引到府中的莲花池处。

　　14.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踱步行至莲花池时，我不由在脑海中想起这句诗。

　　而千黛正戴着由荷花编成的花环，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在莲花池边等候着我。

　　我的身影逐渐靠近时，她从身边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荷花，双手亲自捧着荷花把它递给我。

　　荷花的莲蓬头处，静静躺着一片流光溢彩的鳞片。

　　千黛说的第一句话是：“盈盈，我喜欢你。是恋人之间的喜欢。”

　　第二句是：“我想和你成婚。”

　　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一刻，我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人妖两族的恩恩怨怨，想到了她为见我被捉妖人捉住险些丧命的事实，哪怕心中的情意冒头，我仍然不可避免地退缩了。

　　在这一点上，我远不如千黛勇敢。

　　斟酌着措辞，我叹口气。

　　“过段时日，我送你离开吧。”

　　果不其然，一向爱哭爱撒娇的千黛脸上流下两行清泪，泪水又迅速化作珍珠砸入风平浪静的湖面。

　　“为什么？”

　　她边流着眼泪边向我索要一个解释。

　　我硬着头皮扯谎：“……我不喜欢你……”

　　千黛不信。“你明明喜欢我，你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她平生第二次直呼我的大名：“任山盈，我讨厌你。你这个负心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似乎说到做到。

　　从这一日起，她将自己猛地扎入水里，任我再怎么低声下气地恳求，也不肯和我说半句话。

　　我为此心急如焚，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仅有一面之缘、曾将千黛“让”给我的长宁郡主第一次登门拜访。

　　随同她回来的还有身负重伤、病入膏肓的姐姐任海瑶。

　　15.

　　长宁郡主登门拜访，并未同我行那些劳什子的虚礼，而是开门见山道：“你姐姐快要不行了。”

　　“唯有鲛人一族中，最珍贵的蓝尾鲛人身上的护心鳞可以救她一命。”

　　蓝尾鲛人，我自然知道她所指的是谁。

　　千黛便是一条蓝尾的鲛人。

　　若没有护心鳞给姐姐，那么她会死；但若将千黛身上的护心鳞给姐姐，千黛会死。

　　两人皆是我生命中难以割舍之人。

　　这真像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长宁郡主一锤定音。

　　“两日之内，若任海瑶没能拿到护心鳞作为解药，她会中毒身亡。”

　　落下这句话，她便潇洒离去。

　　我瘫倒在地，摸着姐姐冰凉的手，一时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不知道，为何爱我疼我的姐姐早上还答应我给我带零嘴回家，晚上便躺着被人抬回来。

　　申浅解释道：“大人探案途中被蛇族之人咬中心脉之处，不过瞬息之间便几乎没了生息，好在郡主府中的大夫给她灌下汤药，吊着她这一条命。”

　　她红着眼：“属下知道二小姐您割舍不下那鲛人，但任大人是您的亲生姐姐，若您不帮她，恐怕她只有死路一条。”

　　“您若是做不了主，我只能越俎代庖，代替您从那鲛人身上取下护心鳞救大人了。”

　　话语中含着威胁之意。

　　我知道我只是任府中一个没有实权的二小姐，姐姐病重后，所有的权利都落到了常年跟在姐姐身边做事的下属申浅手中。

　　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最后，我道：“给我半天时间，让我同她说吧。”

　　16.

　　我跃下水中时，千黛仍然不想理会我。

　　她气性大，平时好哄得很，但一旦涉及某些事，便一根筋，任我怎么说她都不肯听。

　　所以这一次，我主动抱住她，略微生涩但主动地吻上她的唇，等她捞着我浮到岸边时，我主动恳求道：“我们成亲吧。”

　　她很不解。

　　或者说，她不知道我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凝视我的眉眼时，她最终没问原因，选择了同意。

　　我主动提出和她共浴，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我们人族的习俗，一对恋人成亲前会共浴一次，以免将来彼此生活出现不协调的情况。

　　入浴前，我哄着她喝下掺着软骨散的花酿。

　　氤氲着雾气的浴室里，千黛在我脸侧落下一吻，状似随意地开口问：“盈盈，照你们人族的习俗，明日一早我是不是要向你姐姐敬茶呢？”

　　我身体一僵：“……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她放下心，鱼尾轻轻勾着我的小腿，环抱着我，双手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捏着我的腰窝：“盈盈，你可不许再同上次一样惹我伤心，不然我可不会如同上次只是不理你那么简单。”

　　千黛的乌发沾了水汽，有几缕落至我的肩胛处，有些痒，我的身体不由颤了颤，惹得她轻笑，往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动情时，她喜欢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重申：“盈盈，我喜欢你。”

　　我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不由落下泪来，只好抱紧了她的腰，咽下哽咽的声音。

　　“千黛，我也是。”

　　这句话我并未说出口，好在，我将头埋到她的怀里，她没有看出我的异样来。

　　这便足够了。

　　到了深夜，软骨散与迷魂药终于起了作用，她渐渐昏睡过去。

　　我拿起申浅送给我的匕首，脑海中反复回放我与千黛相处的点点滴滴，许久才狠下心举起匕首。

　　匕首在距离她护心鳞一寸的地方停下，我手一软，匕首丢到一旁，忍不住埋在千黛的怀中大哭起来。

　　哭着哭着，我听到来自千黛悠悠的凉嗖嗖地语调。

　　“任山盈，你又骗我。”

　　“你哭什么。”她捏着我的下巴，“再哭，我就把你带回家，关起来。”

　　我睁着湿润的眼眸看着千黛，抽噎着将事情经过倒豆子似的都告诉了她。

　　千黛怒极反笑：“你听谁说鲛人没了护心鳞会死？我先前塞在荷花里的鳞片便是护心鳞，如今不也是好好活着吗？护心鳞没什么用途，不过是求偶才用得上罢了。”

　　“至于你姐姐，不用担心。她不过是做戏罢了。”

　　“所以……？”

　　“任府现在不安全，我先带你出去，再慢慢和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