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汤亦岑

2、第 2 章

　　林疏月手长脚长，她疾步穿过沉睡的庭院，各个院子的门早已紧紧关闭，尽管灯光未熄，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似一片坟地。
　　“你终于来了。”似嗔怪似撒娇。
　　听见声音林疏月把身子微微往左边一转，是了，六姑娘的院子，自己这几日该来的地方。
　　今天的月色很美，秦舒妍立在轩窗旁，一旁烧着的茶水发出噗嗤的响声，她斜过身子弯下腰，将茶水斟进壶里，从壶嘴里出来的液体似春水翠绿。
　　秦舒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热气蒸腾的茶盏。
　　“姑娘夜夜都在这里等着你呢。”俏皮的丫头说。
　　林疏月回过神来，不去看透亮的月光，不去看透亮的月光下衬得越发阴森黑暗的树木与房屋。
　　随她们进了屋里。

　　“二夫人已经答应了肖家的提亲，约莫已经在挑日子了。”
　　“嗯。”
　　“你不是最爱喝酒吗？怎的今日一杯不碰？”

　　林疏月端起酒杯，迟疑着。
　　秦昊天冷眼觑着她。
　　“你在我院子外鬼鬼祟祟这么多天，要是不喝下这杯罚酒，就别想出这扇门。”

　　心渊在替姑娘取新墨的路上，正巧撞见林疏月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三少爷的院里。
　　九姑娘不会武功，院子里自然没有刀枪棍棒，她冲破阻拦，闯进了厨房，这个她从来不被允许进入的禁地。
　　“闯入厨房，是要挨板子的！”
　　“姑娘长大了，老身的话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你一定要等我。
　　九姑娘环视四周，拿起架上的砍刀对着空气乱挥。
　　“啊！姑娘疯了！”
　　众人往后退，困住她的围墙出现了缝隙，她趁此突破重围。

　　“滚开！”
　　秦昊天的小厮从不把怯懦温驯的秦舒妍放在眼里，他们抽出长剑，剑尖直指来人。
　　“九姑娘莫要再上前，刀剑无眼，小心咱们伤了你。”
　　秦舒妍欺身向前，抽刀向几人砍去，浑不怕长剑光影。
　　“艹，这不怕死的。”
　　秦舒妍突然的向前，毫无章法，笨重又迟钝，只带着一股辛辣的狠劲。
　　小厮身手灵活，不曾让那刀靠近过自己。眨眼间，秦舒妍的手臂腰间便被刺伤了几个口子。
　　血浸湿了白衫，煞是好看。
　　不敢伤我么？
　　秦舒妍不过受了几处小伤，那些小厮便不敢再用剑来刺，只是躲着她的砍刀。
　　既是这样——
　　林疏月吞下喉头的烈酒，她猜到了秦舒妍会来救自己，但听见越来越近的嘈杂与叫骂声。
　　她没想到她这么快，闹的动静竟这么大。
　　一个瘦削、羸弱的女子，冷着脸提着刀来到她的身边。
　　她像护崽子一样将她护在身后。
　　秦昊天让她滚，骂她屁都不是，讥讽她鸡都不敢杀。
　　她却兀地将刀横向自己的脖子决绝道：“我杀不了你，我杀得了我自己。”
　　这么一个斯文柔弱的人，藏在身后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的人，将身形高挑的林疏月护在身后。
　　白腻的皮肤在刀尖下用最温顺最迎合的姿态贴合它，直到粉红的血痕出现，鲜艳的血隐隐露出面容。

　　秦舒妍将林疏月扶回院里，林疏月高大的身子倚靠着她，手脚酸软无力，将大部分重量压在他身上。
　　“姑娘，是不是有些重？”
　　“不重。”姑娘喘着气回答。
　　“以后不许再喝别院的酒，再有第二次，我不会再来救你。”

　　秦舒妍，你还是会来救我，你就是最容易上当的蠢货，世上最好钓的鱼。
　　林疏月端起六姑娘为她斟的酒发呆了好一会，而后一饮而尽。

　　“疏月，同我聊聊你以前的事吧。”

　　“三妹~”
　　“三妹！”
　　林府二公子林崔之弓着背、扒拉着门，整个身体死死贴着林月疏的门窗，以抵抗身后一众小厮的阻拦。
　　嘴巴翘高，声音拖长：“三妹！起床啦！”
　　“少爷，求求您了，二少爷~”
　　他身后拼命阻拦着的小厮丫鬟带着哭腔低低地哀求道：“二少爷，您要是吵醒了小姐，我们可都没有好果子吃啊~！”
　　“砰——！”
　　茶杯清脆刺耳的破碎声，炸裂在互相拉扯得热火朝天时。
　　众人身躯一震。
　　“要死啊！”
　　“大清早吵、吵、吵！”林疏月起身披上单薄的月白外套，腰带一系，不耐地疾步走到门前。
　　“三妹~”林崔之瞧见林疏月铁青的脸色，舔了舔嘴，讨好地唤她名字。
　　“三你个棒槌!”林疏月曲起手指重重地往他额头敲下去。
　　“啊！”二少爷捂着泛红的额头，一张俏脸梨花带雨。
　　林疏月凤眼一睨，不怒自威，一众小厮屏息往后退了三步。

　　“走！”林疏月爽朗一招手，林崔之可怜兮兮地跟在身后。
　　明知三妹脾气爆，娘还每次都让自己来叫这个恶主起床练武，一点也不心疼人。
　　想想真令人难过。林崔之翘起白皙细腻的尾指，拂去眼角的点点泪珠。

　　林疏月他们行到练武场，林将军已经身穿便服，手执鞭子等待多时。
　　“爹爹，我亲爱的父亲，怎么一天起得比一天早啊？”
　　“是不是人老了，觉不够睡了？”
　　林夫人远远地示意她不要贫嘴。
　　林将军不说话，任女儿搭着自己肩膀。
　　“你们长辈清梦少，但我们晚辈瞌睡多啊。爹，您放我回去补觉行吗？我真的太困了！”末了还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林将军不说话，只暗暗一笑。
　　这一笑，林疏月便道不好。
　　她高声提醒道：“崔之，小心！”
　　“啊？”彼时林崔之正在一旁对刀、枪、棍、棒、斧头等工具挑挑拣拣，武器没选到中意的，倒是拎得手臂直泛酸。
　　林将军暗自运功，一鞭子叱咤着甩了过来，林疏月眼疾手快，右手迅速抓起方才被林崔之丢弃在一旁的木棍，迎击自上而下的长鞭。奈何她内力不敌，只是消解了一部分力道。
　　长鞭打到了呆在一旁的林崔之屁股上，继而重重落到了地面，一时间尘土飞扬。
　　林疏月扶额：“我不是提醒了你嘛！你怎么不躲开？”
　　“你声音又大又凶，我被吓到了嘛！”
　　“哈哈哈哈”林将军笑声如洪钟，他摇头道：“接不住我的鞭子，可是不能出府惹祸。”
　　“爹！孩儿这么乖巧温顺，不会惹祸的。况且一个女儿家，待字闺中，成天舞刀弄枪不适合呢~”
　　“您看，”林疏月说着伸出修长的双手：“女儿家皮肤这么粗糙，以后怎么觅得一个好夫婿呢。”
　　林崔之在一旁看着林疏月对着父亲挤眉弄眼，硬是在她原本清朗英气的脸上扭出一幅小女子娇羞妩媚的模样，不禁一阵恶寒。
　　“李师傅。”
　　“在！”在一旁同林夫人一起喝茶的清瘦男人闻言利落起身。
　　“她的力量不行，反应稍慢，您还是再训练训练她。”
　　“至于崔之，您依旧教他一些逃跑的轻功技法。”

　　“来，月儿。自己把这些沙包都给绑腿上胳膊上吧。”
　　“月儿？”李师傅伸出手在林疏月欲哭无泪的脸庞前挥了挥。“别盯着你娘背影看了，她方才说一会同王夫人梨园听戏去。”

　　“隔纱窗日高花弄影，听何处啭流莺~”旦角的音色流转，起伏婉丽。
　　“胥才，官家的疑心可消了？”
　　林将军拍了拍夫人的手：“且听戏吧，夫人。”
　　“我瞧月儿并不如传言说的深爱那家公子，我们也断不会将女儿嫁给他们。怎的就惹出这么一大件祸事来呢？”林夫人皱起眉，戏声纷扰。
　　“儿孙自有儿孙福。”林将军安慰地递了一碟果子过去，林夫人瞧得出来，他虽说得轻巧，但眼里却透着思虑过重的哀愁。
　　她想，他已经老了。
　　她笑笑对他说：“王夫人有事不能来真是可惜了，这场戏我还是头一次听呢~”
　　鼓点轻敲，脚步声密集。只听到——“我觑不的雁行弦断卧瑶筝，凤嘴声残冷玉笙，兽面香销闲翠鼎。”
　　“门半掩，悄悄冥冥，断肠人和泪梦初醒。”

　　林疏月腿上系着沙包，半蹲着往前跳。汗水从额前、鬓间流出，沿着线条分明的下颌角滴滴滑进颈间。
　　林崔之早因身体劳累，不堪重负而在一旁半躺着休息。
　　“三妹，你这段时间不能出府不知道，外面你和苏尹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林疏月竖着耳朵听，也不再绕着圈子跳了，围着林崔之来来回回地跳。
　　“说我什么？”
　　“说你大胆求爱，说苏公子多次婉拒，但迫于你的淫威不得不从。”
　　林疏月瞪着一双凤眼：“我这么漂亮，这么有魅力，用得着逼迫吗？”
　　李师傅远远在一旁，眼见着林疏月涨红了脸，越跳越快，觉得有些不对劲。
　　“还不止呢~”林崔之轻笑一声，“我还听人说林苏两家婚事指定成了，说林三小姐近一个月不曾出府，肯定是怀上了。”
　　林疏月停止了跳动，佯装平静地问：“你听到了，身为我的好哥哥，没说什么？”
　　“我就乐啊，瞧那些人吹得天花……”
　　“啊——！”
　　李师傅眼看着林疏月将近二十斤的沙包取下砸向了林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