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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0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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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狗子的债欠的太多,人家不满意,找人打了他一顿。这不打还好,一打倒是把路狗子打起了脾气,又回头喝醉了酒,拎着刀砍伤了县里开金店的老板家里小二。如果要上堂公了,那位周县令肯定要判六狗子不少板子,但是私了又要不少银子。本来想着这回路伢子回来少说能带二两银子,再加上平时家中积攒下来的钱,多少能让人看点儿面子,但没想到路伢子回来,却是一点儿解决的办法也没了。
路伢子一抹泪,拉住路周氏的袖子道:“娘,我还有钱。”
路周氏一怔,顿住了泪。
“娘,我听您的,钱没放到一块儿,那山匪摸走了我身上所有东西,但嫌我穷酸,没有脱我的鞋子。”路伢子脱下鞋子,从鞋底抠出一小锭银子:“这是一两零二钱,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咱们再凑……但是……”他抬头与路周氏对视,“如果不救,是不是更……”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那是你爹,娘日后要依靠的人!”路周氏一巴掌把路伢子的脸扇歪,看着路牙子举在自己面前的银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要做什么表情。
路伢子将钱放进路周氏手中,面上笑着口中却是半点不留情面:“娘,我仔细想想,我爹那人是靠得住的吗?您日后要指望的人可不是我爹,而是您儿子我。这么多年了,他可没有让您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可是一直想让您过得好。但是只要我爹还在,我们孤儿寡母就一定过不上好日子。”他开始历数他父亲的恶行,“哪回他回来待足过两日?哪怕是超过了,也是因为在家中这两日内没有找到您放银子的地方,您辛辛苦苦每日卖菜赚得了几个铜板,他不分青红皂白全给您抢了去,让咱们连买回包子都要精打细算着。他在外面胡吃海喝,负债累累,这回甚至打伤了人,幸亏伤的是个小二,不是人家老板,事情还有个盼头,但如果这回伤了有权有势的人,不肯私了,恐怕可能直接将命赔进去,我们两个恐怕更是要受到牵连。”
路周氏失了魂一般,道:“你的意思是……不救,但那可是你爹。”
路伢子道:“没错,那样的人,竟然是我爹。”
路周氏彻底说不出话了。
路伢子道:“娘我爹那样的人,永远满足不了。你想想,我们因为他误了多少要命的正事,平时你我起了急热想看大夫,连个把铜板都没有的回数还少吗?”他抬起自己的左臂装着吃力的握紧手:“如果不是因为他,我这条胳膊哪至于成这样了?他可是害自己亲儿子差点废了只手,但是仍旧没有一点悔过之心。娘,这样的人,值得您倾家荡产,用您儿子卖命赚来的钱赎了他几板子刑?”
这条“坏了”的左臂,一直是路周氏对路伢子愧疚的根源。每回只要一见儿子拿这事儿说,就忍不住心软,一心软就会下意识觉得自己儿子这话是对的。
也的确,路伢子他爹那样的人是不值得花这样大的力气去救的。但首先,这个人是路伢子他爹,授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点如今的路伢子显然是忘了,或许他记得,但是无视了,彻彻底底的。
因为他现在成了一个商人。
无奸不商其实就是这么个理儿,用金钱的价值衡量,决定取舍。路狗子物非所值,所以自然而然的被舍弃,在路伢子心中不起一丝忧虑。他听了孙六的话,将原来的一百多两败为十多两,只为了下回再去可以昧下不少钱来。头回出门没经验,被山匪截了情有可原。但这个借口是不能一直用的。如孙六所言,反正县中人根本不知城中的物价几何,用这种方式轻而易举的便可“细水长流”。对于路伢子来说,孙六可当真是个好人,是领他进一门的老大哥,是给他经验的前辈。反正孙六总有办法说服他,便如同他现在有办法说服路周氏一样。
商人总是能抓住人心中最阴暗、最苦的那一点,让它无限放大或缩小,再用这一点来牵系人的心理、思维,进而让人“心悦诚服”。
路伢子的爹,这么久的不务正业,花天酒地,身体底子已经极差,因用利器伤了人,被周县令判了五十板子。打的那天可谓是惊天动地,满地血红,路狗子并没有坚持到底,很快便不行了。路周氏没想到路狗子这样不经打,上去给他收尸的时候,双目涣散,六神无主。给路狗子下了葬,回家哭哭笑笑许久,两个月才回过了神。回神后,她似是想通了,每日除了与儿子交谈,便是精心侍弄她的那两亩多地,粮食和果蔬都种的极好。县中人都说她变了,问她怎么了,她只是笑笑也不多言。
路伢子清楚,她只是知道了“谁没了谁,都一样活”的理儿而已。
重明国女人地位低下,大多数从小便听着“男人便是你的天,你的依仗”之类的话长大。不知不觉,便信以为真,变得如同男人口中的女人一般,碎舌,心中纤细,弱不经风。路伢子一席话阴差阳错的让路周氏醒悟,也算得一件功劳。路伢子见自家娘这样,也开始没日没夜的雕自己的木件。每半年同孙六一起到郡城中卖一次,享乐一番,再把余下的钱给路周氏。
越是这般,他便越是觉得当年听孙六的话隐瞒了物价的自己果真是机智。每当路周氏小心翼翼的接过自己手指缝里剩下的几两银子,心中不由自主的便会生出一种高高在上,近乎于蔑视的快感,他不知这种快感从何而来,或许只是因为旁人的无知。
和自己的无知。
县中人都说路家娘儿俩想钱想疯了,各种流言几乎要冲到路伢子身边,但路伢子并不在乎。甚至,路周氏也不在乎。只默默的用他们两年来积攒下来的零碎银子盖了几间青砖大瓦房,至此,县中人皆是由尖酸变成了艳羡。
路伢子表面不在乎,但暗中也听了不少这样的话,自此信了前人所言“钱可成万事”。
“孙哥,你这回怎么只带了这几坛酒?可是家中的马匹坏了,我这还有些积蓄,如果孙哥需要就先拿过去用,等什么时候手头空余了再还我不迟。”
这回从郡城回来,路伢子仍手中不离他的木雕件。坐在马拉车上,看看身后跟着的寥寥几匹马,有些诧异,他虽说重利,但将赵六看做自己人,故而有了此言。
“我们家新酒味儿不够正,陈酒前些时日送的差不多了,正青黄不接,不是马坏了。”
“但是只要是你们家的酒,无论是新酒陈酒,不都是那一个味儿?怎么还挑新旧不成?再说用老酒兑了水,再加些老酒糟,不也可行,为何孙哥你……”
要知道,孙六可是个比他路伢子还要机灵的人,又怎么想不到这个捞钱法子。
“嗨,你也别以为我没想过,但人家只要陈酒,并且分楼掌柜的鼻子也真是厉害,不用开台就能闻出哪是陈酒,哪是新酒。我怕断了这条财路,丝毫不敢诈假,不然哪能只用这几匹马?孙六说起这个,他是一脸遗憾,侃侃而谈。
“那这可真奇了,还有这样的人?”
“这世上有你我这样的人,自然也有别样的人,这不奇怪。”孙六控着马缰绳,见前方有个弯儿,转了后才又问道:“你这回回家路婶子要给你说亲了吧?”
路伢子一听此言,眉梢眼角都是全然遮掩不住的笑:“那可不是,再过个半月我都十九了,我娘说得给我找个人暖被窝。虽说咱们县的妞儿模样都不够水灵,但是能干的不少,怎么说日后也是要过日子的?没个家世或不像样子。”
孙六不置可否:“路兄弟看的开。”
路伢子道:“孙哥一问我想起来了,你今年怕是要二十了吧?怎么不找个人安定下来?”
孙六道:“还没玩够,外面见得多了,家里的看不上,又知道外面的好人家肯定看不上我一个乡下人,不想让个婆娘管着,日后再说吧!”路伢子知道了孙六是被外面的繁华迷了眼,也不劝他。主要是他们两个本就是酒肉朋友,是互相包庇的狼狈为奸的关系,对方如何,
他只有立场看着,没有立场插嘴。
孙六等了半天没听到回话,反而来劝路伢子:“你也是,今年才十九,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为什么现在这么想不开,过几年万一有更好的呢?”
路伢子道:“万一过几年连这辈子都没了呢。”
重明重男轻女成风,多少女婴一出生便被扔到了井里。像他们这种边远的县城,长成了的女人着实不多,路周氏有底气给路伢子说媒,还是因着最近几年那几间多出来的青砖瓦房过于惹眼。不少人都看上了路伢子那点儿家底,不然若是按以前他们家中情况,恐怕要和大多数在县里找不着媳妇儿的男人一样,用几百个大钱到深山坳坳里找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粗大,手上布满老茧的女人过一辈子。
孙六也想到了这点,点头道:“也是,若是安定下来,自然是越早越好。”
路周氏一点他额头道:“你都告诉娘了,又怎么叫昧下?娘本就想要分给你,你回回都不接。这本来就是你赚的,又怎么能一个子儿不花?”说着便要给路伢子一块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