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思录》书中人

12、第 12 章

　　萧慕蔺三人眼看着两人离去，也转身回九流门祖祠。原本艳阳的天，这时忽阴沉下来，黑云翻涌，逐渐堆积，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了，三人赶紧加快脚步，刚回到祖祠中，暴雨便倾盆而下。

　　这雨一下，便断断续续的一连下了好多天，开始一场暴雨后，便雨过天晴，后来却是延绵的细雨，有时候密如织，整个天色都是雾蒙蒙的，人在这样的天色下，也变得疲懒和无趣，提不起什么兴致。

　　萧慕蔺除了每天按时给仙莲施针，整日就缩在房间里看医书，好在议事堂里还有几本医书，够他打发时间，就这么过了几日，忽然一天入暮时分，雨停了，到了晚上，月亮竟冒了出来，虽只弯弯一叶，月色朦胧，但还是让他一见之下，心生欢喜，便走到檐下，倚在廊柱上，手中仍拿着一本医书，仰望着那一弯月色。

　　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回谷？虽然师父脾气古怪，对他也是粗声冷语，可是相伴十来年，他早已把师父当作最亲的亲人了，而他在这世上，也只有师父一个亲人。

　　师父到底为什么突然离谷呢？师父是最不耐与人相处结交的，除了按时去一趟东海，连出谷给周围村民治病也让他去，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而不回的，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这样一想，便想起宋幼棉，或许师父的离谷与宋幼棉有关？他坐了下来，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如钩的月儿，一身白衣在月色下，也给罩上了一层朦胧之色，连带他的人也有些模糊似的，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水润。

　　仙莲从房里出来，看见坐在房门口的萧慕蔺痴迷地仰望着上空的月亮，便走了过去，正要在萧慕蔺身边坐下，忽脸色一变，喝道：“谁！”

　　萧慕蔺一惊，见仙莲以极快的身法推开房门，正看见一个人影从他房中翻窗而出，仙莲叫了声“小慈！”，仙慈问也不问，直朝人影离去的方向追去。

　　这一喊一追不过是眨眼间，足见这两兄弟何等默契。

　　仙莲率先走进萧慕蔺房中，打量一番后，才对后进来的萧慕蔺道：“萧兄，看看丢什么东西没有？”

　　萧慕蔺本就没有什么贵重物品，要说珍贵，也就是他身上那俩葫芦里的药和鱼皮夹子里的金针，他一怔，忙看向桌上，那包裹仍在，里面的东西也在，可是包裹却被打开了一角。

　　不一会，仙慈便回来了，进门便对仙莲摇了摇头，又问萧慕蔺：“萧大哥，丢东西了吗？”

　　萧慕蔺重新将包裹缠好，一笑道：“幸亏仙兄发现及时，没丢。”

　　仙莲道：“那就好。”随即一怒道：“门下弟子都是吃干饭的吗！小偷进来了都不知道！”

　　仙慈道：“那小偷身手不俗，别说他们，就是我，也不一定防得住。”

　　萧慕蔺一手握住包裹，犹在沉思，听仙莲道：“萧兄，以防小偷再来，小慈今晚陪着你吧。”

　　萧慕蔺道：“那小偷被仙兄惊走，又见小慈这等身手，料想也不敢再来，没事，如有需要，我会大声呼救的。”

　　仙莲也不勉强，又交代了几句，便和仙慈离去了。萧慕蔺摸着那层陈旧的粗布，轻轻打开，露出里面东西的一点轮廓，他顿了顿，复又包裹好。

　　这之后的几日，那小偷再也没来，兴许他发现包裹里的东西不是自己所寻的，也就不再来了，倒也很好，若是小偷再来，以萧慕蔺的警觉性和武功，怕是真要被偷个干干净净。

　　仙莲的病已大好，只是需要一直服药，萧慕蔺准备足了半年的药，半年后，就该是师父去东海给仙莲看病了。

　　几人也就要离开九流门祖祠，各奔东西，仙慈想来照顾仙莲久了，考虑很周到，早已为萧慕蔺备好马匹干粮，还有一些盘缠，足够他回到糊涂谷了。

　　前一天晚上三人已喝酒作别了的，也就不再告别，东海离北州千远万远，仙莲仙慈便起得很早，生怕吵着仍在睡梦中的萧慕蔺，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其实萧慕蔺早已醒了，他长这么大，没有朋友，从来都是孤孤单单的，与仙家兄弟相处这么久，早已熟悉他们在身边，他们要走，他心里难过，忍着不出来相送，装着还熟睡的样子，从窗户目送两兄弟离去。

　　仙家兄弟一走，他也起床，整装出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看九流门祖祠，住了半月的地方，以后怕是再难来一回了。又去伊人楼前站了一会，看着一盏盏红灯笼静静的挂在支棱出来的檐角上，这座夜间载歌载舞人声鼎沸的高楼，此时安静的沉睡着，这楼里有一个名动九州的美人，或许以后再不相见，可是那样低眉浅笑眼波流转的美丽，他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还有，一个特别的人，他此后一生，只怕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

　　牵着马出了城，望着延伸至远方的路，远方自有远方的繁华和热闹，就和身后的北州一样，可与他无关，他会回到幽静的谷中，幽静的过完一生。

　　吸了口气，翻身上马，朝着来时的路而去，来时路上青草漫漫，去时已是枯叶满地，他忽想念起谷中的花草树木来，不由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直至一路上再无人烟再无行人，他放缓马速，由着马儿慢慢地走，天地之大，独他一人，好自在啊，可，也好孤独。

　　他仰望着铅灰的天色，长叹一口气，轻轻抚摸马儿，想说句什么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怅然若失的，不由苦笑，怎么出了趟谷，一颗踏实沉静的心就活泛了。

　　正想着，座下马儿却突然有些不安的打着响鼻，四蹄乱踏，颠得他立马勒紧缰绳，也就在此时，几片树叶忽扑打在他脸上，他忽有些警觉，接着，一道劲风直逼他后背，他凭着感觉身子往前一扑，卧在马背上，谁知那道劲风方向不改，仍朝他背部袭来，听得“叮”一声，撞上他背上包裹，他忽感觉背上一麻，心里惊骇，一下滚下马来。

　　路边都是高大的杂木树，他一滚下马背，立马背靠树上，这才看清袭击他的人，那人一张长脸一对细眼，手拿长剑，阴沉沉的，见竟没有伤到他，似乎颇为惊讶，不过一瞬，便又朝他攻来。

　　他武功不济，轻功却不俗，也只有这点保命的本领了，当即手一拍树干，身子一旋，避开这剑，人像只猴似的直往树上窜，他这本领本就是跟野猴学的，爬树自然不在话下，一下直窜了两丈高。

　　那长脸人紧随而上，速度竟也不慢，像条毒蛇紧衔在他身后三尺，手中长剑直刺而来，将他衣摆划了道口子，他惊慌之下，加上越往上树枝越密，一个不慎，竟被树枝一阻，身子反往下落。

　　这无异于自己撞到剑锋上，求生的本能使他双手胡乱一抓，把一颗不大的枝丫撞断，正扫向那长脸人眼睛，那人双眼一闭，剑锋一偏，竟给他躲过去了。

　　这时他也抓到一截树枝，借力便纵向另一颗树，只听那人呸了一口，似乎有枯枝钻进了口中，这一阻隔，他已立住身形，微歇了口气，可是接着，便听得一声冷笑，他还来不及细辨，只觉得左边树影摇曳，他惶惶一避，手臂还是给划了一道口子。

　　他没命的在树林中穿插，可是任他逃得再快，身后追他的人也更快，听动静，还是两个人，他不敢回头，只一个劲往前窜，身形已提到极致，就快力竭了，全身也给汗浸湿了，却始终逃不出那两人的追击。

　　只听其中一人阴沉沉道：“想不到这兔子蹦得倒挺快！”

　　另一人尖声尖气道：“再快能跑得过我夜猫儿吗？好了！别逗他了，赶紧杀了拿到我们要找的东西要紧！”

　　阴沉沉那声音道：“这么漂亮的兔子，你捉住了，让我影蝮蛇先尝尝可好？”

　　那尖声尖气的声音呵呵一笑：“好说！”接着见他双足一顿，身形拔地而起，一声尖哮，手中铁爪直朝萧慕蔺肩头抓去，他既答应了那影蝮蛇，自然就要捉活的。

　　萧慕蔺眼见避不过，只得就地一扑，肩头一阵剧痛，已给那铁爪抓下一块肉来，衣服也撕得破了好大一块，露出一片白皙的背。

　　影蝮蛇一见之下，发出“嘶嘶”的声音，他自称影蝮蛇，真跟条毒蛇似的，一双细眼光芒顿盛，满脸兴奋，猩红的舌头在嘴唇上一滑，身形更快地朝萧慕蔺迫来。

　　夜猫儿的铁爪本是要勾住他琵琶骨，一见他逃脱，尖哮数声，更显振奋。

　　萧慕蔺知道今天恐难逃一死，唯一的希望便是林子外头的马，仙慈给他买的是乃是上等好马，若是能骑上马，或可能逃得一线生机。

　　想及此，他一咬舌头，迫使痛得昏沉的神志清醒些，便奋力朝林子外头爬。

　　他活了二十四年，人生全是一片空白，世间有千百种滋味，他只尝过一种烈酒，况且他这条命得来不易，他不想就这样死了，尤其不想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那两人一见他在地上爬，也就不动手了，只一步一步跟着，逗猫儿似的看着他垂死挣扎。

　　终于爬到路边，那马儿却不见了，想来是打斗声将马惊走了，萧慕蔺绝望一笑，其实他知道，即使那马儿还在，他也没力气骑马逃走了。

　　影蝮蛇阴测测地问道：“名册呢？拿出来我们给你个痛快！”

　　萧慕蔺又痛又惧，已神志恍惚，只喃喃道：“不知道，我没有。”

　　他甚至都不知道影蝮蛇所谓的名册是何东西。

　　夜猫儿尖声道：“就在背上包裹里，杀了自然拿了，何必废话！”

　　影蝮蛇一点头，手中长剑一抬，便朝萧慕蔺双眼刺去，他自己眼睛生得丑陋，见不得别人眼睛好看，便先毁掉这双润目。

　　萧慕蔺只感到眼前一片刺目的冰冷，眼睛微微刺痛，眼前这两个杀他的人，从他们言谈来看，具是心狠手辣之辈，定然是要折磨他一番，也就咬紧牙口，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怕一出声便要没骨气的求饶。

　　他长这么大，只有唯一一次求饶，或许两次，但他只记得一次，便是师父要赶他走那次，他磕得头破血流昏厥过去，后来虽然师父将他留下了，可他把十三岁之前的事也给忘了。

　　那剑眼看就要刺进他眼睛里，忽然那剑锋一转，往左一拍，听得“叮”一声响，那影蝮蛇便和一人斗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