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衣秀夜行

9、数落

　　手札上写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性本恶，唯以法束……”
　　大概想要表达手札主人的想法——历史不会因个别人的出现而改写，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相抗。显然对方不是很认同孔孟之学，信奉的是人性本恶论，隔着纸张慕谨之也能感受到手札主人想要建立的法度世界，公正而美好，无私而缥缈。

　　伴着一阵饭菜的香气而来，“等急了吗？”人未至声先达。
　　慕谨之正看着手札，冷不丁被声音惊了一下，手札掉到了地上，忙捡了起来，“还好。”
　　接着又问，“这手札的主人我可以问问是谁吗？”
　　李沐风接过来看了看，回道：“这手札我一直没找到，竟被你发现了，是我大哥写的，我拿过来看看。怎么？上面有何不妥吗？”
　　“没有。写的非常有见地，有些也是我所想的，可惜一直不知该如何下笔，你大哥当真了得。”
　　李沐风颔首，“确实，我大哥对这方面向来很有想法，我便借来看看了。”
　　将手札随手放在了桌子边，“快来尝尝我亲手做的东西!全天下只此一份的哦。”像是个献宝的孩子一样，眼睛里闪着光。
　　“我尝尝……”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不错，很家常。”小方桌上简简单单的摆着四个盘子，都是很简单的食材，做出来也不失温馨，的确当得起家常二字。
　　说罢二人一同进了晚饭，李沐风边吃边讲着他儿时的趣事，俨然以活跃气氛为己任。

　　二人约了第二日相见，慕谨之不禁好奇，自己也就罢了，难到他整日里也无事可做吗？这可不太像。于是便问了出来：“你没有事情要忙吗？”
　　李沐风被问的一愣，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又说，“大约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事吧。”眼神稍黯。

　　末了，慕谨之独自回了山上，不管怎样百般拖延，总是要回的。
　　时候不巧，三人正吃着晚饭。远远看着大有其乐融融坐享天伦之感。向来都是这样，母亲与兄长，父亲与兄长，只要兄长在，父亲与母亲的矛盾好似也不是不能缓和。只多了自己一个。
　　慕谨之规规矩矩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父亲，母亲，兄长。”
　　这是家里头约定俗成的基本礼节，有一回慕谨之在山上摘完了药草回家，未曾行礼径直往内屋而去，父亲的脸色真是阴沉的吓人，直说慕家没有这么不知礼节的人。

　　慕诚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兄长慕心在一旁招呼了一句，“小弟回来了？吃过了吗？”
　　谨之也很是佩服他的兄长，在父亲母亲面前永远能表现出一副阳光讨喜的样子。
　　慕谨之点了点头：“吃过了。”
　　正准备往里走，便听到自己的母亲王氏在旁边发话了，“呦，是山下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你舍不得回来吗？”语气说是阴阳怪气也不为过了。
　　慕谨之漠然道：“没有。”
　　王氏又开始数落了起来，“没有？看你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没有。一有机会就忙不迭的往外面跑，连饭也不愿意回家吃，是家里有什么让你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吗？”
　　话音一转，又道：“跑了两次就开始把你的学业都扔了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就打算这样一退再退的吗？大好的年华不认真读书，以后有什么出息，目标再远大也止于行。你看你这样像话吗？”
　　慕谨之有些头疼。
　　十五年来的车轱辘话他依然还是没能适应，心里想着。
　　“孩儿知道了。”说着便退了进去，不予回应。
　　王氏是慕谨之的生母，据说是慕诚曾经落难时偶然相遇，最后慢慢走到了一起，随后便有了谨之。
　　若说是亲生的吧，实在是有些让人不解，天底下有对自己儿子如此恶语相向的吗？慕谨之不知道别人家的母亲都是如何对待自己孩子的，也无从比较。反正自己的母亲惯会做三件事——一是败坏自己做任何事的兴致，二是无时无刻不警告自己必须要认真读书，三是拐弯抹角或是光明正大的否认自己，总之都是一件事——以爱为名伤害自己还不自知。
　　若说不是亲生的吧，倒也不至于，到底是有些关心的，比如身体不行的时候也会担心，甚至为此和没能在场的父亲大吵一架，比如严冬腊月给谨之添衣。
　　总结起来也很简单——爱着的是慕谨之这副身体，摧折的是身体里住着的灵魂。
　　所以慕谨之也很迷惑，应当以何种面目面对自己的母亲。
　　还小的时候，对于王氏的劝诫还是非常耿耿于怀的，无法克制的与其辩解，辩解了好些年，慢慢的就麻木了，起码面相与反应算是麻木了。
　　以前谨之还会不解，凭什么只这么说自己，而自家兄长便可幸免于难。后来就明白了——王氏只爱自己的亲儿子。而对于慕心，则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其乐融融。
　　多么可笑。

　　慕谨之站在书桌前，从左手侧摞着的几摞半人高的书本中抽出了几本，边看着边写写画画到了深夜，最后若无其事的把留有痕迹的纸张都扔了。

　　夜晚的清净是难得的，他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躺着，脑海中浮现的是白日里的那副笑颜，还有冰糖葫芦。

　　阳光虽好，远观足矣。

　　第二日醒来，仿佛忘记了昨日的不快，不管不顾的往山下而去，依着约定的时间出现在李沐风的宅子里。
　　二人难得没有忘记初衷，李沐风递了一本书过来，是练功夫用的，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强身健体的动作，慕谨之却很宝贝。
　　在随后的日子里平淡而又真实，慕谨之练着基本的拳脚功夫，李沐风在旁边陪练，认认真真的做起了名不副实的半个师父，不仅如此，二人闲下来时李沐风便拉着慕谨之出去体验生活，漫无目的却又不巧的集中于亲力亲为上，明显是别有用心。慕谨之就这样伴着这份别有用心渐渐的被李沐风拉进了尘世。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秋去春来，慕谨之干脆找了借口住在了屠苏的家里，也省得日日往返，自然又惹得母亲不快，只是慕谨之选择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