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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江家命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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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子皱眉:“你既已入土,就该去轮回转世,为何出现在这里?传闻江家家主生前为人良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此般作为,未免太过狠毒。”
江湛尚未开口,身后的尸树们叽叽喳喳地吵开了。
“不知前因后果就敢胡言乱语,这颠倒黑白的功夫不知师从何处!”
“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人士惯会混淆是非的!”
“我江家人岂是你随便污蔑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是和宋赭一个鼻孔出气的走狗!”
“你这个坏女人!”
江湛抬手,骷髅树这才噤声。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玉子从容回道:“青山云城,戚曦。”
“想必是宋赭请阁下来此的吧?”江湛说,“他怎么说的呢?被恶鬼缠身,家宅不宁,特请诸位前来相助?”
玉子不知道信的内容,并不作答,江湛只当她是默认了。
“阁下只听得闻宋赭片字只言,就已经先入为主觉得江某为人阴狠毒辣,实在不堪?”
“这些事难道非你所为?”
“自是我所为。”江湛面上露出几分淡淡讥笑,似乎对这些事并不感到歉意,反倒觉得理所应当。他又问:“阁下可知,我为何放弃转世投胎?”
玉子确实不知。
江湛的骷髅头上一对黑洞洞的眼眶内空无一物,透着红光。他哑着嗓子怪异地笑了一声,“江某一生行善积德,问心无愧,百年之后都仍有百姓祭拜。江家后人得祖上荫庇本该平安顺遂,阖家欢乐,为何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江家百年基业为何顷刻间覆灭?为何芸芸众生却只纠缠宋家?阁下觉得呢?”
“我如何知晓。”
江湛嗤笑,“确实,阁下怎会知晓呢。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哪会有闲情逸致操心这些呢。”
话中讽刺意味十足,叶怀瑾沉着脸欲上前分辨一二,玉子拦住他,神情冷淡。
江湛又说:“既如此,江某愿出高价,请阁下,杀了宋赭一家。”
叶怀瑾再也按捺不住,怒道:“你把青山云城当什么了?我们仙门正道,岂能和你们这帮邪祟为伍!”
“呵,我们是邪祟,你们是非不分为虎作伥,这就是仙门正道的行事作风吗?!”说罢狂风乍起,万千青丝腾空而起,直指二人,蠢蠢欲动。江湛衣袂随风猎猎,口中宝珠光芒愈盛。虽没有眉目,却也能让两人感受到他滔天的怒气。
玉子对所谓正邪并没有太多感觉,她拍拍叶怀瑾臂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迎向江湛,周身环绕黑气,毫无畏色:“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宋赭诉求在先,我自然偏帮他。若你真能出得起高价,料理完宋赭诉求,我自然如你所愿。”
“城主?”叶怀瑾转头看着玉子,一脸愕然。
江湛一顿,继而仰头大笑:“你倒是有趣得很。宋赭魂灵在我手中,我若有不测,宋赭就会魂飞魄散,梦中世界也会灰飞烟灭,我看你如何料理得了我!”
玉子眼珠陡然乌黑,血色纹路再度出现,周身黑气暴涨,威压化刃斩断头顶无数黑压压的青丝,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尸树们也在威压下惊声尖叫。
江湛释放宝珠红光与之相抗,应付得力不从心,大惊道:“宋赭不是你的雇主吗,他一旦身死,你就不怕青山云城沦为修真界的笑柄吗?!”
玉子眼中一丝清明,冷笑道:“宋赭算个什么东西,我到今天这个位置如果还怕你的威胁,那我还做什么城主!”
“阁下!”江湛被逼得后退数步,“你若是继续如此,只怕你二人都会被困梦境无法全身而退!”
玉子眼眸恢复如常,说道:“你不是声称我们是非不分吗?那你就说说,我们是如此是非不分。”
江湛略略迟疑,宝珠光芒见弱。玉子脖颈处血纹褪去,黑气也消散于无形。
叶怀瑾蹙眉,方才玉子说的一番话对他这种尊师重道墨守成规的弟子来说犹如惊雷,炸得他心绪难以平静。见玉子对江湛的事产生了兴趣,还是小声说道:“城主何必与他纠缠,小心有诈。”
“无妨,”玉子颌首,“他不是我的对手。”
叶怀瑾只能沉默着站到一旁,眼神戒备。
江湛沉吟:“我江家百年基业,富可敌国,在南屏也是响当当的人家,子孙后代繁衍不断,人才辈出。可只有江家历代家主才清楚,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江氏一族,他们的运数竟全掌握在一颗小小的珠子里。”说着江湛从嘴里掏出那颗宝珠,珠子通体血红,从指缝里发出莹莹亮光。
“说来可笑,我江家看起来是个开化大家,其实骨子里极为传统,尤其信奉风水玄学。江家祖上原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于雪夜救了一位受伤的道长。道长为表感激之意遂赠祖上一宝珠,说此珠集天地灵气,只要将之供奉在祠堂,每日喂以三滴指尖血,五月过后便能更改江家命数,往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祖上将信将疑,五月后果真金榜题名,并迎娶宰相之女为妻。此后江家后人无论是经商还是为官皆顺风顺水,越做越大。那道长还为江家设计了陵墓,哪任家主葬在何处,是何陪葬都有讲究。
“八年前江某身染顽疾命不久矣,祖上曾留书一封让江某把珠子带去陪葬,必衔于口中,深埋地底。在每年三月七月十二月月中,家主需提前三日净身焚香来到墓前,三跪九拜,方能使江家荣光永存。”
“江某从小就在长辈的耳濡目染中知道宝珠对于江家的重要性,对祖上留书无敢不从。自此江某长眠地下,江家繁华依旧。只是未曾想,七年前,宋赭闯入江家陵,挖坟掘墓,盗取一部分陪葬品,还顺走了这颗珠子。”
“这还不够!”江湛狠声说,他的眼眶里空空荡荡,一眼就能望穿,可玉子分明觉得他的视线阴冷,落在身上,令人不寒而栗。“他拿了关系我江家命运的宝珠,却不得其法,就找了个江湖道士与他合谋,如法炮制饲养此珠,生生更改了江家后人命数!其人可恨!其心可诛!”
“你问我稚子何辜?那江某重孙因为宋赭遭贼人乱刀砍死就不无辜?我远嫁出去的女儿本该夫妻恩爱幸福一生,却因为宋赭在省亲路上被土匪绑走奸污至死,她何其无辜?我儿江智宸本该金榜题名前途无量,因为宋赭被人污蔑身首异处,他何其无辜?我的长孙本该迎娶周家小姐顺遂合美子孙满堂,却因为宋赭成了跛子被退了亲一人孤老,他何其无辜?我江家满门血脉,皆因宋赭被大火烧死,连骨灰都不剩,他们,何其无辜?!”
江湛渐渐癫狂,每一句话都在嘶吼。他身后那些尸树们,也在他的嘶吼声里鬼哭狼嚎,凄厉的哭喊一声盖过一声。
“宋赭这一生本该浑浑噩噩,人到中年,妻离子散,即残又哑,混迹在乞丐当中,饿死在乱市街头。他挖了我的坟掘了我的墓,只需要带着金银细软就能衣食无忧,可他贪心不足,盗走对江家至关重要的珠子不说,还与奸人合谋夺了江家后人的命数。宋赭,死不足惜!”
“他拿走宝珠时我的魂魄就有所感应:,我不顾天道从地府爬出来,可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后人遭受苦难凄惨,最后还在我眼前化为尘埃,成为厉鬼冤魂,让我怎能不对宋赭恨之入骨!我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这些都太便宜他了,我要他夜不能寐!我要他断子绝孙!我要他宋家永无宁日!”
“我前世行善积德,本该转世投胎到一户大富大贵之家安稳一生,可我甘愿跻身在这宝珠里,化为厉鬼不眠不休地折磨他。我将全部后人都接来宋赭梦中,他们死于非命,魂魄不能安歇,我就炼了这些阴树,把他们和阴树合为一体,扎根于此。当宋赭深陷梦魇,我的子孙们便能吸食他的恐惧。我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让他只能生活在阴暗里。我会让他知道,就是偷了别人的运数,不是他的,终归也不会属于他。”
“依你所言,一切都是宋赭罪有应得。那罗氏身上长的……”想到罗氏身上令人发麻的黑洞,玉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也参与了这件事?”
江湛笑诮,“宋赭得了这么个宝贝,罗氏身为他的妻子,怎可能置身事外?若没有她,宋赭也没有那个胆子偷龙转凤。呵,她不是想成为人上人吗?她不是贪心不足吗?那我就让她与众不同,就让她日日夜夜都处在疼痛和恐惧里,这才是她应得的。”
“至于吴氏……”江湛停顿了一下,“她难以安睡夜里神游,男婴未足月出世,都是江某所为。但吴氏疯魔,剁碎婴童尸体,非江某本愿。”
“若没有你这些前因,哪来这些后果?江家经历确实令人扼腕,宋赭也是罪有应得。只是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收手吗?”
玉子同情江家的遭遇,对宋赭的小人行径更是嗤之以鼻。她没有经历过江湛的痛苦,做不到劝他大度。但若是放任江湛继续作为,等宋家覆灭,怕是会引来天谴,魂飞魄散。
“如何收手?”江湛说,“我若放弃,就是置江家满门不顾,我没有照顾好我的后人,我已经没有颜面去地府面对族老,还不如和宋赭死磕到底。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会有不同,想来是我看走眼了,你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有什么分别!”
江湛指向玉子,周身红光大涨,越聚越多,形成一道锁链。那锁链越收越紧,大有将两人绞死撕碎之势。
叶怀瑾以灵力化剑,劈向锁链,火花四溅,锁链丝毫不见损伤。
“你这人!”
玉子不做挣扎,任由锁链把两人缠绕起来。紧接着红光闪烁,一道道红色箭刃扑面而来,就在离面门一寸有余时,玉子不急不缓开口说道:“你难道不想让你的子孙投胎吗?”
“什么……”
箭刃堪堪停在面前,玉子面色不改,锁链登时消失无踪。
玉子看着江湛,“你把他们留在这里终日行鬼祟之事,待宋家不在,你们又该如何?趁此时大错未深,他们都还能投胎转世。孟婆汤一喝谁还能记得今生仇怨?你若执迷不悟,耽误的可是他们。”
江湛转头,尸树们已经停止了嚎叫,静静聚在一起,耳边只能听到呜呜的风声。
“你们……想去投胎吗?”江湛问道,“你们若想去,不必在意我。”
一颗尸树晃动起来,发出小小的孩童的呜咽:“祖父……远儿想吃糖葫芦……远儿想阿珏……”
江湛朝着说话那棵尸树走过去,双手捧了裹在树干里的头颅,颅骨上满是刺目惊心的刀痕,天灵盖的地方裂开数条缝隙。
想必这个孩子死前应该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旁边几棵尸树也靠过去,枝头颤抖,发出细小刺耳的哭嚎。
“父亲莫要信她片面之词,她和宋赭是一伙的,想让我们束手就擒罢了!”说话的是一棵格外粗壮的尸树,树干里的骷髅满身焦黑,声音里充满了对玉子的戒备和不信任。
玉子并不作答,右手手指聚了灵力往空中画符,待她画完,就把灵符打入自己胸口。
“城主!”叶怀瑾惊了,抓住玉子的手臂大声喊,“你这是做什么?!”
手臂被抓得生疼,玉子看他一眼,对江湛和尸树们说道:“这是起誓符,我若食言,灵符就会在我体内爆开,到时就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我。你们看我这弟子的反应,就该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尸树还嘴硬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你们这些术士,嘴里没一句实话。”
玉子瞥他,淡淡道:“爱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