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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楚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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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楚翊
楚翊同陆祁春一样,都是从小就生长在清平镇的孩子,但是楚翊的身世比陆祁春还要更惨一点。陆祁春好歹还有一个婆婆抚养他长大,而楚翊,从陆祁春知道这个人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的。
传闻中,楚翊母亲的娘家“楚家”是远近闻名的富贵之家,可是楚翊的母亲在她尚未出阁的时候就怀了楚翊,这样不知检点、有违礼法的事情成了远近闻名的笑话。好在楚翊母亲的娘家还比较护着这个可怜的女儿,居然就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可是在楚翊一岁的时候,他的外公和舅舅就在外出进货的时候在路上被山贼打死了,而楚翊的外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一病不起,不久之后,就撒手人寰了。
偌大一个家,最后只剩下了楚翊孤儿寡母,楚翊娘亲的一个远房叔父欺负楚家再没有能主事的人,联合一些很久以前就不走动的亲戚,把楚翊娘亲未出阁就怀孕的事情翻出来说,认定他水性杨花,有辱家门,愣是不讲道理的把楚翊娘亲从自己的家里赶了出去,而楚家的财产也就全部都被卷走了。楚翊的娘亲带着刚刚会走路的楚翊委身住进了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里,母子两个只靠着楚翊母亲帮人洗衣服赚钱来勉强过活,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身世,让楚翊从小的性格就有些桀骜,他一直都想要快点长大,能挣钱养活自己的娘亲,让她不用那么累。可是在楚翊八岁的时候,他那个本就是养尊处优大小姐的娘亲也许是熬不住了,居然跳河寻了短见,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楚翊的性情变的更加乖戾阴骘。
在陆祁春印象中,楚翊是孤独而桀骜的,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个永远在伺机而动的小野兽,平时不说话,大多数时候也不会主动招惹别人,但是镇上的小孩都怕他,倒不是他有多强壮,而是只要有人惹了他,他肯定是睚眦必报的,打起架来下死手,自己讨不到便宜对方也休想好受,而这种不要命的打架方式,让他在孩子们的那个小江湖里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就再也没人敢主动招惹他了。
而陆祁春也是有些怕他的,所以从来都是会躲着他远远的,他们两个的第一次正面接触,是在楚翊刚刚失去娘亲不久的时候。
那一天,陆祁春拿着他最喜欢的猪油萝卜丝糕出门去玩,可刚走到门口就被楚翊抢了去,像个饿极了的疯狗一样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着,被抢了吃食的陆祁春吓得站在门口哇哇大哭,引得陆婆婆慌慌张张的就跑了出来,一看只是被抢了吃食,心里才放心下来。
陆婆婆看到楚翊的那个样子,不仅没有打骂他,反而是把他领回了家里,还给他做了一顿饭吃。
“以后不要再抢东西吃了,要是碰上比你更凶的人,打坏了怎么办。要是饿了,你就到婆婆这里来。”在楚翊狼吞虎咽吃饭的时候,陆婆婆对楚翊说了这样一句话,可是楚翊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陆婆婆,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吃完饭后,陆婆婆还让楚翊把身上破旧的衣服脱了下来,一针一线帮他缝补好了,而且还在胸前的破洞处给他绣了一片绿色的柳叶。接过衣服的楚翊用手仔细的摩挲着那片柳叶,那是陆祁春第一次在楚翊的眼睛中看到光芒,可那个光芒转瞬即逝,再抬起头时,楚翊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样。
送走楚翊之后,陆婆婆还私下里叮嘱陆祁春,要多多照顾楚翊,说他刚刚没了娘亲,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是陆祁春却没有听从陆婆婆的话,不是因为他小气或者嫌弃,而是因为害怕,有无数次陆祁春都想把手里的点心给楚翊吃,而也无数次被楚翊身上那种强大的戾气吓得缩了回来。
其实,从那次以后,楚翊就再也没有抢过别人的东西了,也没有再到陆婆婆这里来过。陆婆婆对他实在太温柔了,而从小就受尽苦难的他不敢去承受这种温柔,如果会失去,他宁愿永远都得不到。楚翊饿了的时候,就四处去要,去捡,有时候实在是要不来,捡不来,就去井边挑凉水喝,失去了自己娘亲之后的半年时间里,楚翊就是靠着“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汤”这样好心街坊四邻的接济活下来的。
楚翊其实并不是身无分文的,他手里有母亲留下来的半块玉佩,他记得这块玉佩本来是一个完整的,但是遍寻记忆却怎么也想不出另一半去了哪里。无数次饿到急眼的时候,楚翊都想把这块玉佩给典当了换吃的,但是每次到最后时刻他都会反悔,他觉得失去这半块白玉佩就意味着他真的失去母亲了,而他在无尽的黑暗与困苦中,母亲是他在所有的爱都遥不可及的时候最能抓住的东西了,有无数个夜晚,楚翊都在那个自己长大的小茅草屋里,对着那半块玉佩默默的哭,想念他的娘亲,质问他的爹爹。
就在楚翊这样饿了半年之后,不知道为何老镇长突然大发了慈悲,不仅供养起了楚翊的日常生活,还送他去镇上的若白书院读了书。
那时候,老镇长带着一壶名曰“醉浮生”的好酒找到镇上若白书院里的刘先生,托他好好照顾楚翊,而且在这之后,老镇长每年都会给楚翊一笔银子,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了老镇长去世,老镇长没有子嗣,唯一的儿子在20年前上山游玩之后就没有回来。楚翊十五岁的时候,老镇长临终前,德高望重、两袖清风的他还嘱托自己身边的人要照顾楚翊,他说,这是他欠楚翊的。个中缘由,没有人说得清楚,连村里最年长的人都不知道楚翊和老镇长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于是便有了老镇长是楚翊亲生父亲的传言,但是斯人已逝,况且老镇长的宗族在清平镇颇有威望,这种没有证据的说法渐渐也就消逝了。
关于楚翊的父亲,其实,楚翊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就一直苦苦追问过,可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他的母亲就只会哭,时间久了,楚翊就再也没问过了,父亲在他心里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只在痛苦时拿出来责怪与询问的符号。
在书院,楚翊其实过得并不快乐,虽然有老镇长的照顾,但是贫穷和孤苦的身世还是让他在书院里受尽了白眼和歧视,不仅一些恶劣的同学,连教书的刘先生都总是会用语言刺激和侮辱他。楚翊很多次都会想起,如果当时跟了老和尚去庙里当和尚或是跟着那个远来的戏班子走南闯北学唱戏,自己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但他知道:人,始终是不能贪心的,对于他这样身世的人来说,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在这个世态炎凉的年代,像他这样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孩子多如草芥,而在那些能尚能自保的人眼里,这样的小孩,其实跟路边的狗也差不了多少,自己能有一个机会进入书院读书,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所以,自从楚翊进了书院之后,就收敛起自己的锋芒,不再轻易的和人打架了,纵使刘先生对他总是颐指气使、打骂欺凌,纵使同窗的有些人在他们父母的教导下都避他如恶犬,但是楚翊都忍了下来,只要不是当着他的面辱骂欺负他,楚翊从来都是息事宁人的。楚翊心里其实十分清楚,自己总有一天是会忍受不了这样的欺辱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让自己这种痛苦入髓的忍耐到达极限,并且毫无节制爆发的导火索,居然是因为陆祈春,那个同样看起来很孤独,但与他从无交集的瘦弱男孩。
那一天,楚翊从那个小巷子里经过,就看到了那伙霸道的二世祖在殴打陆祁春,他心中其实很清楚自己出手之后会造成怎样的恶果,得罪了欺负陆祁春那伙人的头目陈甲义,就意味着得罪了他爹—素黛轩的陈老板,也就得罪了书院那个趋炎附势、与陈老板交好的刘先生,自己在书院肯定就更待不下去了。可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冲了上去,替陆祁春挡了很多拳头,帮他打跑了那些人。
自从这件事情之后,楚翊就不怎么认真的读书了,他因为这件事情得罪了那个小二世祖。那伙人自然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而是胡乱编出了一个“陆祈春不服气自己这次考砸了,雇了小杂种楚翊来欺负他们”的理由,便把脏水全都泼到了楚翊和陆祈春的身上。
提到镇上这次考试的事情,本来就因为收了银子而理亏的刘先生,听到这几个孩子居然为了这件事情打架,便更加恼羞成怒起来,于是他便如楚翊所预料的那样,明目张胆的偏袒了陈甲义,并且用近乎于羞辱的方式在书院学生和那几位小二世祖的家里人面前,狠狠的教训和侮辱了楚翊和陆祈春一遍,甚至,这一次他还不知分寸,有辱斯文的骂了楚翊一句:“不知检点女人生下来的野种。”
楚翊彻底的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拿起手中的椅子猛力的砸向了刘先生的头,并骂了一句“趋炎附势的老不死的,这个破地方老子早就呆够了的话”便甩手离开了书院,留下了被砸破脑袋的书院先生和其他围观的人呆在了现场。
只有陆祁春迅速的反应了过来,跟随着楚翊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