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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皇商 ...

  •   韩五陵在书房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等到韩世辉沉着脸负着手走进来,跟着的宝兴自外将门关上。
      就站在门边,韩世辉也不说话,也不看五陵,目光从左往右,却是扫过这房里摆放贴挂的一件件东西,五陵莫名其妙,不免也跟着打量一番,却没发现任何不妥来。
      半晌,只听韩世辉轻叹口气,迈步走到书桌前,依旧不言不语,先把桌上的文房四宝、诗书画卷细细瞧了一通,最后目光落在了桌角摆放的一枚砚台上,出神片刻,开口道:“五陵,过来。”
      五陵走过去。韩世辉指道:“认识这个吗?”
      摸不清楚韩世辉究竟是喜是怒,是以五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陪着小心,笑道:“儿子再无眼力也总归识得这件东西的,这不是前年我恒信成立二十五周年,爹爹办宴,我私底下送的贺礼么?”
      韩世辉点点头,忆起往事,不禁微笑:“听你说找了许久可是?”
      五陵笑道:“是呢,还花了大价钱才盘来,这是汉代的流云石砚,正儿八经的宝贝!”
      “那你可知道,”韩世辉转过身,看向五陵,“我当时收了你这件宝贝,心里是如何想的?”
      口气接近清淡,好似随口问的一句话,大约是没有什么特别意味了,五陵稍稍放了心,笑道:“望父亲大人赐教。”
      韩世辉闭目想了一会儿,睁开眼后便放缓慢了语调,道:“那会儿我在想啊,不是太可笑了吗?花老子的钱买东西送老子,还一副得意洋洋、邀功请赏的模样,简直蠢不可及,这样的人如何会是我韩世辉的儿子?”
      五陵的脸色骤然煞白。
      韩世辉并不打算理会他的反应,上前两步,背对起五陵,又道:“我没有说教的意思,只是五陵,你可曾有片刻的功夫想过,这偌大府邸里的每一件东西,甚至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从何而来?”他顿了顿,“平地而起的?天上掉下的?说出来你会信?”
      他转过身:“五陵,你打小聪明,论心思、口才我都不及你,你若能收收心,早两年我就有意要你出来见世面,若果如此,凭你的资质,而今定也在商场上有了立足之地,我又何须拖着这副老骨头事事亲为?
      “现在出个题目与你,有心栽花花不开,试问究竟是我白费了心思,还是那花不求上进有负于我?”
      五陵默然半晌,低下头道:“儿子知错。”
      韩世辉轻摇了摇头,仿佛对他这句知错不以为然。五陵又等了一会儿,才听他继续道:“安公公今日来访,我本有心让你在场,却怪你自己不争气,徒教外人看了笑话,也罢。明天又是双日,你再去一趟总号,而后三天在家里给我闭门思过,好好儿想想未来该怎么做。以后取钱上帐房,说明白了每一款的用处才能提,我会关照各个票号的掌柜,最好省下你的花言巧语。年关了,近段时间我会很忙,也没空管你,你……唉,随你怎么着吧。”

      五陵回到院子后招来了韩成,难得的没有因为自己挨了骂便转而将怨气发到他身上,只是吩咐韩成干了件莫名其妙的事儿:
      “给我去找块砖、瓦,还要根小草儿和一棵树来,要快。”
      前面三者是简单的,就是最后这棵树让韩成小郁闷了一把,最后,他抱回了一棵小树苗。
      五陵坐在亭子里,将四样东西摆在面前的石桌上,托着下巴对着它们沉思。半晌,忽然拂袖而起,叹口气,转身下了亭子。谁知方迈几步,五陵就停在了原地,这回又不知想起什么,却是摇摇头,再落下一声重重的叹息,瞧来大有愁苦的意思。
      韩成看得瞠目结舌。

      能让五陵烦闷的事情,自然只能是小事——韩世辉断了他的财路。
      唉,想他韩五陵的钱袋竟也有一日要成为孤家寡人,无金钱之陪伴,无银两之相随,形单影只,凄凄惨惨,无靠无依。
      秉着有难同当的崇高道德,五陵无疑是要替自家钱袋忧伤叫苦一番。
      不过好在五陵一向是乐观的,在一阵细细思索、寻寻觅觅之后,他便迅速恢复了良好的心理状态,并且握拳插腰对天而示,这世上能难倒他韩五陵的人还不曾生出来呢!且看他左捏一招无中生有,右握一式空套白狼,定会让自己的钱袋重新过上滋润流油的小日子!
      五陵哈哈笑了起来。

      第二天,在韩世辉派来的小厮催促下,五陵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迷迷糊糊洗漱完毕,晃晃悠悠上了马车。路途间补了一觉,下车后伸个大大的懒腰,顿时清醒不少。
      进门时正巧碰到余子道匆匆忙忙似是要出去,一见到五陵,他却立马转头对随从吩咐:“在这里等着我。”又对五陵道:“少东家,请跟我来。”

      进了后堂的会客厅,五陵找个位置舒舒服服坐下,跷起二郎腿,笑道:“余叔叔这是要去哪?”
      “这个待会儿再说,”余子道也坐下,他一向是开门见山的,当下问道,“五陵,你昨儿个见着安公公了么?”
      五陵点点头:“见了一面。”
      余子道道:“那你可知道,他找东家是为商讨何事?”
      五陵道:“这倒不知,我一直疑惑着呢。”
      余子道道:“安公公是当今圣上跟前最得宠的宦官,这样的人竟屈尊上门来找我恒信,断不会无缘无故。”
      五陵笑道:“自然,肯定有原因。”
      余子道微微一笑,道:“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那公公是冲恒信要钱来了。”
      “要钱?”五陵惊道,皱起眉,很是不解,“这……”
      余子道道:“初听时我也吃了一惊,但实情的确如此。那安公公开了个极具诱惑的条件,东家动心了。”
      “是什么?”
      “皇商。”余子道将这两字咬得很重,“事办成后,我恒信便可受朝廷安抚、皇帝恩赏,御笔亲书‘恒久诚信’四字匾以赐,东家若再捐个一官半职,那恒信皇商之名就是板上钉钉,坐实了的。”
      五陵听的失神,好一会儿才咧嘴笑道:“这、这是好事儿呀!”
      余子道摇头,眉目间生出了几丝愁色:
      “福兮祸所伏,我恒信何德何能?五陵,你需知道‘皇商’一词做何解。
      “想如今安平已成云烟,当今圣上喜好美色,多年不理朝政,他安公公里外勾结,权掌朝政,馊旨意一个接一个的下,终至百姓日苦、官吏贪腐,不然我泱泱大国如何招蛮夷侵犯?皇商、皇商,这就是要我们供养皇帝、供养朝廷的意思,日后再逢朝廷囊中羞涩时,自当有恒信做为挡箭牌。
      “五陵,就是金矿也有被掏空的时候,何况我恒信之财皆是东家、以及上上下下的伙计一日复一日地辛苦换来的,终会有个尽头啊。”
      一番话听来,叫五陵震惊不已。
      余子道见他神色依旧有些怀疑,又道:“你知道票号如何盈利么?”
      五陵想了想:“两头倒,赚息钱。”
      “不错,”余子道点头道,“票号的存银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今日他安公公说的好听,是来借贷,可谁能管朝廷要还款?因此这钱定然有出无回。这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多,试问最后朝廷是管我恒信要银子吗?不是!是找全天下的老百姓要银子!恒信却成了替罪羔羊,老百姓取钱没钱取,他们找谁问罪?朝廷?皇帝?安公公?……都不是。”
      五陵全没了主意:“余叔叔,那你的意思是……”
      “做了这单生意,便是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余子道说得很决绝,“所以断不能应允。”
      五陵道:“那我爹的意思呢?”
      余子道闻言叹口气,刚才的愤慨激情顿时如烟消云散,整个人如同泄气了一半,他无奈地道:“你不是问我去干什么了吗?我是被东家催着出去凑钱的。”
      “安公公开口多少?”
      余子道竖起两根指头。
      五陵迟疑道:“是……二十万?”
      余子道摇头。
      五陵顿时瞪大眼,说话都不利索了:“那,莫非是……”
      “两百万。限半个月内凑齐,”余子道自嘲地一笑,“时间倒给的宽裕。”

      等余子道走后,五陵一个人坐着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半晌,付之一声哼气,很有点儿不服。
      “两百万!”他愤愤地想,“这个下面没了的老家伙,他老子定没教过他客气二字如何书写。他奶奶的,老子我如今一贫如洗,却要恭恭敬敬拱手奉上两百万给你,当老子和老子的老子全他妈是猴耍不成?呸!想得美!”
      毫无逻辑的骂了一通之后,五陵心里就舒畅了。

      时间说来奇怪,想要它快些儿过去的时候,它偏偏走的跟蜗牛一样慢,然而,当想时间慢些儿过去的时候,却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只是一晃眼间,第二天就到了——这是“闭门思过”的头日。
      开门大吉,五陵忽然想放个鞭庆祝一下。

      闭门思过是什么意思,五陵明白,所以,秉承着他一向“自作自受”的爱好,五陵在昨天晚上就安排妥当了一切。
      既是关禁闭,那女色当是不能近的,于是五陵毅然决绝地指挥下人将院子里一间空置的客房整理出来。吃饭自然也要务必从简,于是他又摸着肚子忍痛将菜色减至四菜一汤……将能想到的都吩咐下去了,五陵坐在摇椅上,摇啊摇,忽然乐了,挠挠头,道:“好像也挺舒服的。”
      以小蝶为首的一众丫鬟都被逗笑,杜若颐偏要泼冷水,睨他一眼,道:“见了你才终于晓得什么叫痴人说梦。等着吧,你这片心思呀,我看注定要付之东流。”
      五陵笑着拱手:“是么?倒要承夫人吉言。”

      果然被杜若颐说中了。
      第二天一早,宝兴奉韩世辉之命,带着两个下人前来将五陵“捉拿归室”。
      五陵皱眉,没大听清:“你说什么?”
      宝兴笑道:“少爷,您没听差,老爷已经命小的给您收拾好了柴房,您什么也不需带,老爷原话,把您自个儿捎去就可以了。”
      五陵愣了愣:“柴、柴房?”
      宝兴笑而不语,招手一个示意,就见那两个下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了五陵身后,瞧这样子,似乎某个人若不配合大概就要采取特别行动了。五陵扭头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最后抬手理理衣襟,识相地道:“我自己走。”
      宝兴侧身:“少爷请。”
      五陵哼了一声表示不置可否,负起手,昂起头,这就貌似潇洒的慨然上路了。

      是了,走时还不忘摇头晃脑、托腔拉调地念两句不伦不类的诗来表明心意:
      “我言不得意,归卧柴房睡。但去莫复问,逍遥不我追。”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五陵进入柴房后,小心肝还是震了一震。他站在门口目光四处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自己身旁、从门框垂下的一道蜘蛛网上,有只小蜘蛛尚在其间辛勤的耕作,五陵自个儿瞪眼了一会儿,忽然朝它一笑,打招呼:“早上好。”
      蜘蛛嫌他无聊,没搭理。
      柴房里置放的自然只有柴,唯一一面不垒着柴火的墙面放了张木板搭的床,床前出乎意料的摆着笔墨纸砚,宝兴道:“老爷说,天将降重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所以委屈少爷在此待上三天。老爷又说,诗以言志,可以纸笔作媒介,请少爷有才思时写下诗作,若是和了老爷心意,不准今儿就放出来了。”
      “在这种地方也能起诗兴,大概只有李太白了。”五陵说着伸脚踢了离他最近的柴堆上,笑道,“不过幸好,李白的文章皆是你少爷我亲自传授,一首小诗而已嘛,于我而言……”他的手指画了个圈,指在了一垛柴上,“倚柴可待。”
      说完,他就拿了笔和纸,稀里哗啦、一气呵成,片刻功夫便交了作业。宝兴拿起一看,笑了:“少爷好文采。”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的。
      五陵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了两声去吧,宝兴捧着宣纸小跑地去了。

      五陵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因此换了这样个环境,他倒也不在意。在柴房里勘察一番,没多久,就见宝兴回来了,五陵笑道:“这般快?爹说什么了?”
      “老爷什么也没说,就是也写了首诗,”宝兴将纸递过去,挠挠头,“我没看明白。少爷瞧瞧。”
      原先五陵写的是首五言绝句——“抬头不见天,低头听鼠言。吱吱复吱吱,迎我入此间。”不如说是打油诗。这会儿,只见韩世辉在靠下一点儿的空白位置,也跟了首打油诗:
      “大旗随风展,一点挂墙头。深夜似闻声,而后十里臭。”又隔了一点儿地方,写了四个字:此诗通否?
      五陵瞧了一会儿,乐了。宝兴瞧他开心样,笑道:“老爷夸少爷了么?”
      五陵点点头:“大约是的。爹爹给了四字评语。”
      “哎?哪四个字?”
      五陵将宣纸递给了宝兴,笑着道:
      “狗屁不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皇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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