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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   这夜斑有些躁动不安,辗转反侧许久,依然没有睡着。

      木叶已经拉起了电线,连他这偏远之处也点起了电灯。后来又有了小巧的落地灯,很适合放在被褥边的席子上。小小的、轻柔的一团光,像一朵飘在梦里的云。

      斑靠在枕上,眨眼的下一瞬,一轮近似于金黄、浑圆的月亮突然撞入眼中——在深灰色的海浪之上,明亮得几乎刺眼的月亮正矗立在天空的尽头,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光辉。它是如此耀眼,连一旁的薄云都映成了女子手中绣金缀珠的绢帕。

      如此明媚的月色,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无端地紧张。

      斑回过头,沿着漫长的台阶拾级而上。这是一条似乎漫长地没有尽头的山路,一侧是大片繁密的绿叶,另一侧因为毫无遮蔽,月光肆意倾泻,整条山路都被擦亮了,仿佛将要烧起。

      眼前的景色似乎是凝固的,无论走了多久,月光、绿叶、海浪、影子...全都无声无息,千百刻一如此瞬。

      太奇怪了。斑蹙眉沉思,这是属于亘的意识,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怪异的景象?如果是其他情况,他或许会用粗暴一点的办法试试,但这会无论觉得如何怪异,也只能按捺住性子,继续向上走。

      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断从一副静止的画面穿入另一幅静止的画面:岩壁之下咆哮海洋的剪影、湖畔鲜花盛开、灯火的灯光从格子窗里濛濛透出、夜雨击打在青黑的钢铁长桥上、矗立于路旁被青苔浸染的地藏...但什么都是空的,没有半点人的身影,像是被弃置的回忆,混乱地堆积在一起。

      终于他站在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处处门扉洞开,露出不同时间里的景象:精美的螺钿装饰下青烟正袅袅升起、开在庭院水池边的菖蒲似乎被人抚过,花枝欹斜...一眼望见白日的清光跌在纤长的花瓣上,另一眼格窗里已亮起了幽黄的灯。

      终于他在一扇格门前停下,有细微的琴声传来,似乎隔了很远,来到这里只剩下淡淡的弦音。

      门倏地打开了,门扇摩擦卡槽的声音里,亘回过头。

      斑忽然默默地松了口气,嘴角掠过一抹笑意:“你可真轻松啊。”这么说着,毫不客气地踏上走廊,在便当盒的另一边坐下来。

      这是个澄澈的月夜,月亮明亮浑圆,几乎连捣年糕的兔影也看得分明。摆在两人中央的便当盒完全敞开,放着夹了藕丁的炸鸡肉串、分别掺了樱花、豌豆、鳗鱼片的三种饭团,如果不吃这些,还有红豆沙馅的樱叶饼,用腌过的樱花叶包裹着,盛在黑釉盘里,每一个都只有手指那么长。

      斑拈了一个樱叶饼塞进嘴里,也许是因为在意识里的缘故,豆沙的甜味和饼皮的柔糯都恰到好处。

      “就这么在意扉间那家伙没有做樱叶饼吗?”

      亘拄着下巴,望着远处抱怨:“应季的食物,本来就该应季节吃。”

      当年护卫贵族时,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事事能干却不解风情的男子,好比没有杯底的玉杯,中看不中用。他觉得拿来形容扉间再合适不过,并且在他看来,这个男人也完全没有一点看头,无论是外貌长相还是性格行事,完全比不上能与他打成平手的柱间。

      但理智之中,却又是另一回事。

      宇智波和千手争斗多年,对于对手有时比自己还要了解。他知道千手扉间并不像外表那样看起来正气凛然,在结盟前,他在私底下做的事为宇智波带来了层出不穷的麻烦,泉奈为此好几次发怒。

      吃着适合赏花的食物,眼前的景色却并非春景,仿佛是夏季——原野平阔,远远近近有几棵松树,草丛茂盛,百合、瞿麦、日扇等都开着花。远处有粼粼的水光。再回头去,来时的长廊、重重屋舍都消失了,只有两扇格门矗立在背后。

      刹那间,斑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终于明白沿路所见的怪异从何而来——亘的力量正在消失。因为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它们在意识中活跃,只能变成凝固破碎的影像。

      这简直就像是一年前自己的境况——被突如其来的外来者压制,动弹不得,意识只能维持在一片狭小的区域。而今这样的情形完全颠倒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如今亲眼目睹依然觉得不安。凝视着这仅剩的、与外界唯一联系的通道,斑觉得心一直往下沉,沉重的灼痛感从胸口膨胀开,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世间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场长久的幻梦。’

      曾经在梦中迷惑过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即便相遇,也总有一天会别离。’

      命运在人的掌控之外,嘲笑着人类的自作聪明。良宵与共,白头偕老,幸福而美满地活下去,不过是置身于虚幻之中,在悲哀里的错觉沉浮。

      ‘要建成一个能够保护兄弟的村子。’其实,这句话在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容易实现。人们无法预见自己的明天。也许只是一次战斗、一次疾病、一次选择...亲密的联系就会断开,人们就会像是分叉的枝干,走向不同的方向,再不回头。

      将亘带到这里的‘神灵’,如今又要将他夺走。轻暖的熏风掠过草叶吹来,可斑的心头就像结了冰。他忽然想起泉奈,想起父亲,想起其他兄弟...还有早早去世的母亲。

      那些死去的人,在时光的洪流里,尸骨很快就腐烂殆尽,好像不曾存在过那样,不过是多了几个土丘。再之后,会梦见他们的人也消失了,那些梦被一起带劲了坟墓,当历史翻过一页,所有的梦都不会再存在。

      寂静如河水淹没过头顶,野花,还在蓬勃开放。野堇、蒲公英、春龙胆、草木瓜和蓟草,平野上繁花似锦。旺盛的芒草根根挺立,汇成一片浓郁的新绿。一株新绿的草叶从廊前生出来,叶下有小小的芽孢,一层一层密密地裹着,让人疑心有无限的故事藏在里面。

      斑望着那青嫩的叶,望着那微蜷的叶尖,忽然出了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也许就是这么看着——直到有人叹息一声,从背后抱住他。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抚:“...没关系的,会好的...”

      “...没关系的,会好的...”

      这些柔声的安慰,温情的话语,曾在从前无数次听过。

      他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满天星斗灿烂,倒映地面露水璨璨,在这些天上与地下安详柔润的光辉中,他看见了另一双溢满温存的眼睛——星光露月,正无限地映在里面。他的另一个兄弟,来自一另个世界的半身,向他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没关系的,会好的...”他停顿了一会,低声说:“...哥哥...”

      人死之后,会走过什么样的路途?

      曾有的在生死之间徘徊、重返人间的人说,会行走在一片奇妙静谧的广阔原野上。有的人觉得那片原野是灰色的,有的人觉得是绿色的,也有的,说那片原野充满了早晨稀薄的紫色。
      亘牵着斑的手,慢慢走在空阔的原野上。

      露水汤汤,芒草映在月色中,一眼望过去全是星星点点的露光。那些露光里映出了许多人事,宇智波斑,宇智波亘,两个世界,许多年的春秋历历参差,都藏在这些小而圆的月影里。

      草海露光,月亮照得衣褶都是亮的,人几乎要流入月色。有些地方忽然空出了一片,月影静静地映在水中,黑影从月影穿过,那是一群青虾在巡游。

      “日暮里有很多溪流,夏季站在水里钓鱼,一直站着不动,会有螃蟹什么的爬到腿上。”

      亘突然在水里一抄,掬捧到斑面前:“看。”手心的水汪里,一只指头大小的螃蟹徒劳地挥舞着鳌。

      斑很老练地鉴别了下:“这个长不大,不好吃。”

      亘忽然觉得很好笑,他抿着唇,撇开手里的水和螃蟹,“奏真做炸虾和甜梅干汁很好吃。”六月梅子成熟,将梅干果肉和砂糖一起熬成黏稠的汁,冰镇后用勺子舀着吃,或者配一点酒,是非常棒的消夏饮品。

      斑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半晌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亘顿时大笑。

      露水中映出的画面还在继续,他们缓步向前,仿佛提着灯笼从一幅画走向另一幅画,一幅画在灯光里显现,另一幅就隐入阴影。当他们路过一处,凝视着水中的影像——那是一次战斗的尾声,斑手中的刀刺进了对方的腹中。大概是秋天,胡枝子在战场上飒飒作响,迷路的蝴蝶误入硝烟,又飞进湛蓝的天空。

      无论这片土地流了多少血,天空依然是湛蓝而宁静的,雨水过后,冲刷一新的秋草,又可以被前来采摘的少女编成花环,送给姐妹。

      亘和斑都沉默无语,静静看着眼前这纯真的一幕。

      “服务政治真是件痛苦的事。”亘静静地说:“总是峰回路转,走在上面的人当时认定是对的事情,后来看却是错的。然后要想很多想很久,余生耿耿于怀。”

      膝边的草叶迎着微风轻轻摇摆,他抬起头,悬在半空的圆月照亮了地面,斑的身影如墨画般鲜明。

      宇智波斑生来就是一个纵横乱世之才,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服输。正因如此,他才在一生之中不断做出让世人瞠目结舌的壮举。但在太平年代,他是否也能成为英雄呢?没有人知道。

      亘并不想看到这个世界的斑重复另一个世界的他的命运。

      历史翻过一页,那些以为消失在历史暗影中的人重新走了出来,走到阳光下,但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时代。逝去的时光无法赎回,许多年过去后,很多重要的事也都过去了,无论幸或不幸。

      他只能期待这短暂的相处,能为斑留下明媚的一角,即使是在最沉重的时刻——这就是他们相逢的全部意义。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相遇时互放的光芒。

      斑没有说话,草叶在夜风里轻轻晃动,他牵着亘涉过原野,被握住的手温热,足音、草叶牵衣的声音都是细细的,月光与露水,光亮填满了整个夜晚。

      忽然亘站住了,斑不明所以地回头,才转过身就被按着肩膀,先是坐下,接着整个人都躺在了地上。草叶被牵得一晃,露水坠下正好点在额头中央,像被冰凉地亲了一口。

      亘也跟着他并排躺下来,嗅着草叶和露水的味道,湿漉漉的风吹来,摇动的芒草相互摩擦,发出私语般的声响。侧耳静听,远处传来细细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想起南贺川的水流,想起大雪落下后树枝咯咯吱吱地抖动,想起积雪融化,黄莺在梅花里啼鸣,想起日吉丸在头顶盘旋,呼唤着主人...

      这些短暂的片段,就像杂草杂木渐渐占满了空旷的房子,它们一起呼吸着,开始做共同的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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