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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顾娘子把一缕落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去,问顺娘:“你从未见过你外祖母,你可想知道她是甚么样的人?”顺娘点点头道:“娘仿佛也很少提到外祖母。”顾娘子怅然一笑道:“我也记不太清了……但昨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顾娘子悠悠地说道:“你外祖母是个很能干的妇人。我记得那时候她要照管四个孩子,成堆的都是家务事,得闲了还要织几指布补贴家用,房里的灯不待三更是不会灭的。”顺娘问:“那外祖父不在家吗?”顾娘子冷笑一声:“你外祖父不是在房里读书,就是出门不知道哪里去,就算在家也是不会伸手的。”
      顺娘见母亲颇怨怼的样子,不敢接话,只哦了一声,顾娘子又接着道:“人做多了活,脾性自然不会多温柔,我也常常挨她的打。后来有一回我想帮她做些事,就把刷锅的草木灰水放在锅里,小孩子忘性大,放完了我就出去玩了,也没有告诉她。她晚上煮鱼,水开时满锅都是灰。”
      顾娘子沉浸在回忆里,手指都不由自主的蜷了起来,顺娘悄悄伸过手去握住了她。“那时家里无钱,很少吃鱼肉,我正好在旁边看到了,心里怕极了,又后悔,话也说不出来。但你外祖母没有骂我,只说下次要刷锅记得告诉她,就提那条鱼出去冲水,你外祖父吃饭时看到鱼肉稀碎,还发作了一通。”
      “自那以后我就悄悄发誓,若是以后我的孩儿对我好,中间出了甚么岔子,我也决不会生气责怪他。”顾娘子用明亮的眼睛看着顺娘:“昨日是娘不好,你能原谅娘吗?”
      顺娘的眼泪一颗两颗的砸在盆里,荡出一圈圈小小的涟漪。她哽咽着道:“我没有怪娘。我也不知道……是瑾娘说做这个简单,娘会高兴的。”顾娘子扬一扬眉毛道:“原来是这个小蹄子,此时不好说,且看将来罢。”
      顺娘此时心中满是喜悦,不愿多提煞风景的事,她擦了眼泪,笑着换了个话题道:“那外祖母也教过娘包粽子吗?”顾娘子笑道:“自然教过。有一道别家都没有的,真的是秘方。”说完起身去找了一把新鲜的薄荷叶,亲手在臼中细细捣出汁水来。然后带着顺娘用薄荷汁水浸糯米两刻钟,放上蒸笼蒸软,拌上洋塘,用箬叶裹成比一半粽子小的三角状。
      在薄荷粽再次上锅蒸的时候,顺娘和顾娘子说说笑笑,一齐又包出许多豆沙粽火腿粽之类,都是小巧玲珑的一串穿好,预备分送各家的。待得薄荷粽出锅放凉,又用井水镇了洒上少许糖,顺娘分与厨房众人吃了,果然是色碧清凉,吃到嘴里又香又有嚼头,众人没有不赞好的。
      此时离顾家几条街远的地方,正有人上门拜访牟老秀才。牟家原本住在城西瓦子外一条巷子里,自顾娘子嫁到顾府后,牟老秀才多次抱怨住处拥挤杂乱,近邻多是抬轿子贩水之流,居住大是不便,顾娘子便出钱在顾府附近找了一处两进的院子,教全家都搬了过去。
      如今牟家院子里住着牟老秀才及三个儿子子松、子桐、子梧一家。其中子松与子桐已有妻室,这么一大家子人房舍本就有些紧巴,偏牟老秀才坚持全家只在第二进院子起居,第一进全留作待客,如此才有个体面。但无论如何是不够住的,只得拆了正厅花厅后的走廊,凭着原来的墙接出一排抱厦来,作为临时作用。只是隔音实在不尽如人意,只在抱厦里一坐,厅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眼下牟家的两妯娌正在抱厦里一壁缝各自丈夫的衣衫,一壁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厅中一个穿湖蓝镶菱形边褙子的老妇人正端起茶盏,见里面横七竖八漂浮着些茶叶梗子,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转头满面堆笑着对牟老秀才谢道:“今日来又偏了兄长的好茶。只是你外甥女儿道好些时日未见舅舅了,想念的紧,一大早就嚷着来打扰。”
      这老妇人是牟老秀才的异母妹,嫁到一户朱姓人家做妾,后来朱官人高中,全家随到湖南上任去了,本已多年未联系,前几年朱氏说是丈夫死了,在朱家存身不得,带着女儿回乡居住。母女俩也薄有家财,只是妇道人家独自立户,地方上多有无赖滋扰,朱氏只好从先夫遗物中寻出一套上好古墨,来找兄长相助,兄妹俩叙旧叙得抱头痛哭了一场,牟老秀才大方答应照顾妹家,从此两家常来常往,朱氏母女才存身下来。
      牟老秀才颇是喜爱这个乖巧的外甥女儿,闻言笑道:“这有甚么,我也许久不见珠儿了,待会到后面去,教你两个表嫂带你玩。”朱氏笑道:“都说外甥肖舅,珠儿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些闺房里面耍子,只和兄长一样,喜欢那些清雅的玩物。今日又在箱子里翻出一管笛子来,说上面斑纹奇异,要拿来给舅舅鉴赏。”说完对着边上的少女笑。
      朱珠儿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椅上,双手拢在膝盖上,微低着头听母亲和舅舅笑语,此时听母亲提到自己,才微启朱唇低声道:“舅舅最是见识高远,品味奇古,若是珠儿能从小受舅舅教导,怎会连一管笛子都不认得。”伸出纤手捧出一个雕松竹梅的漆盒,打开里面是一管紫色的竹笛,光洁如玉,上面斑斑点点如泪痕一般。
      牟老秀才被外甥女捧得心花怒放,亲自走下来接过笛子,玩赏了一阵道:“这是湘妃竹做的,市面上是少见,难怪珠儿不知道。”看外甥女见自己过来,连忙站起来在身边低眉敛目的乖顺样子,越发来了兴致,卖弄道:“这里面还有个典故。”朱珠儿眼光斜斜一瞟,微微笑道:“舅舅快讲。”
      牟老秀才道:“古时帝尧有两个女儿,一名娥皇,一名女英,同嫁帝舜为妇。终因娥皇女英之助而脱险。舜继尧位,娥皇女英之其妃,后舜至南方巡视,死于苍梧。二妃往寻,得知舜帝已死,埋于九嶷山下,抱竹痛哭,泪染青竹,泪尽而死。那被染的竹子就留下这泪痕般的斑点,就是做这笛子的湘妃竹了。”摇头晃脑的叹道,“这娥皇女英不羡不妒,一心为夫,守望相助,柔顺忠贞,实在为妇德之典范。”
      朱氏笑道:“我没读过甚么书,兄长说了这么长一段,就听得仿佛是对姐妹情深的故事。珠儿,你可要像故事里一般,和你表姐多亲多近。”朱珠儿羞涩一笑道是。
      牟老秀才听得母女这一番对答,心内一动,忍不住问道:“珠儿今年仿佛有十七了罢?”朱氏见兄长动问,做出忍不住太息的样子道:“是啊。这命苦的孩子,出了孝便满十七了,实在是我的一块心病。”牟老秀才道:“她父亲在世时没有给珠儿说定人家吗?”
      朱珠儿见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微红了脸甩手躲到厅外去了。朱氏趁机诉苦道:“珠儿爹爹在世时只说听家中老封君安排,只没定下他就走了,珠儿的大母实在是个不容人的,赶了我们归家,若不是兄长照拂,我们母女俩就是没根的浮萍,如何还敢把珠儿定给不知根底的人家。”
      见牟老秀才只是沉吟的样子,朱氏紧接着道:“珠儿常说现在只得舅舅这一门亲人了,我想若是能和她表姐真成了姐妹,珠儿的下半辈子才算真正有了依靠。何况我听说侄女在顾家颇有些子嗣上的烦恼,若是真要寻人,哪有自家人来得可靠,只要她们姐妹同心,不怕在顾家站不稳脚跟。”
      牟老秀才见朱氏正正说中了自己的心病,不由想到女儿最近对家中要求应承都不是十分痛快,怕是在顾家处境也艰难,正是要送个自家人去帮衬她的时机,若真能生出儿子,不怕女儿不记娘家的好处。况且朱氏靠着自家,女儿拿捏起来也容易,这事真是打瞌睡送来个枕头。
      朱氏互相攥着两只手,期待地看着牟老秀才,只听牟老秀才道:“这事极好。端午那时你再带珠儿来吧,正好把那支笛子转送给她表姐,想来她们姐妹定能相处得好。”
      朱氏大喜,连连称谢。
      抱厦里牟大娘子和牟二娘子面面相觑,好半天牟大娘子才道:“难怪最近这两母女走动如此殷勤,一口一个舅舅,嘴上像抹了蜜般,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牟二娘子冷笑道:“做妾的人家有甚么见识,以为送到有钱人家就是过上好日子了,大姐对牟家人千依百顺,对外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
      牟大娘子道:“那要不偷偷告诉大姐?”牟二娘子道:“你傻了罢,公爹答应朱姑姑,一半是看若是珠儿真要在大姐手下讨生活,朱家剩下那点东西还不是由着他挤?你要是坏了他的事,三弟婚事的五百两亏空你自个儿出。”
      牟大娘子伸了伸舌头,心里佩服二娘心里总是那么多弯弯绕,二人低头继续做活不提。
      端午这日,屋外骄阳似火,顾府内各院间穿行的丫头小子们却满面笑容,个个腕上系着五彩索,胸前配着豆大的雄黄绣囊或虎形香囊。端午执事的妈妈们早就着人在各房门前悬上剑形的艾草扎子,房内遍洒雄黄酒,意为驱虫辟邪;厅上瓶里供着蜀葵、石榴、蒲、蓬,檐上挂着彩绸的端午哥,四处一派端午景象。
      顾大官人记着和女儿的约定,昨日便回了家,除顾老官人独自在房内修地腊斋,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在一处吃了午饭。
      桌上除了几样家常菜外,还有“五黄”——炒鳝糊、黄鱼羹、蒜香青瓜卷、咸蛋黄和一壶雄黄酒。顾娘子一概不用仆婢侍候,亲自给顾大官人拿碗布菜,笑眯眯道:“外面日头毒辣,待会官人带女儿们出去,可要躲着走,莫晒坏了。”
      顾大官人见妻子柔情蜜意,十分受用,回夹了一筷子鳝糊到她碗里,笑问道:“那你待会回娘家,礼物可备好了?”顾娘子道:“不过装些粽子果品,一早便收拾好了。”顾大官人道:“我新得了一方端砚,记得岳父素爱这些,过会叫人送来给你。”顾娘子十分喜欢,福身谢过丈夫,顾大官人一手拉起来笑道:“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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