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夏》雨知时节

6、留得残荷听雨声

　　滕婉没有走，蒙壬派人搭好了屋子之后她就住在里面，蒙壬见她心意已决，还派了几个人开垦农田，时不时去看一看。大祭司告知西凉百姓，荷塘异象让西凉王室心忧，已经选中几个命格适合的人看守镇压荷塘，希望百姓们同他们一同祈福，不要擅入荷塘扰了布好的风水再添祸患。蒙壬还说若她觉着过的习惯这样的生活，那么等她及笄，他就不再管她了
　　第一年，滕婉觉得桑余会回去，第二年，她已经不抱希望了，等到第三年开始，她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模样。或许就这样过下去吧。再或许，嫁给蒙壬吗？
　　九岁正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年纪，滕婉却不一样，她已经亡国丧家。她天性就是沉着，再遇上了事情更显得沉寂。她已经同蒙壬印象里面的婉儿妹妹天壤之别，蒙壬很沮丧。可是那天他还没有走近屋子就听到了滕婉的笑声，是久违了的愉悦，她身上的阴霾重压都洗尽，她是一个一般的孩童
　　王后是老来得子，对蒙壬宠的很，西凉不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再说西凉王同王后本就伉俪情深，蒙壬又是处处深得他心，几日后就要宣告全国，蒙壬成了太子。王后知道蒙壬喜欢滕婉，两年多前就为了他处处张罗，就等着哪日蒙壬带着藤蔓回去册封她。
　　可是今日他儿子回来闷闷不乐，开口就是让自己给她选妃
　　“这……婉儿你……”
　　蒙壬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抚在她的膝上，眼神真诚看她：“母妃，之前儿子给您说过，若是……婉儿有喜欢的人，您答应不为难她的”
　　“可她如今九岁能知道什么情爱，我儿不可轻言放弃”
　　“父王母妃恩爱一世，儿子怕是没有福气了”
　　“你父王说当年最恨就是与我太迟相遇，又迫于形势纳妃生子……”
　　“母妃”蒙壬打断她，“您同父王皆是长大成人再相识，婉儿还那么小，可能儿子对她只是疼爱妹妹，而非儿女私情呢？”
　　西为叹气：“那当年城破国亡，是谁提前打听到了消息水米不沾威胁你父王？是谁在大火之时拼了命要冲进去？又是谁……一年后无意中寻见她为了她这两年来费尽心思？”
　　“儿子糊涂，一时弄错了也未可知。”
　　西为同西京王后交好，滕婉出生的时候她是亲眼看着的，还留下来照料了好几日，还是她亲口告诉蒙壬他要有个可爱的妹妹了，其实心里也是想着要联姻。西京王后生下滕婉没多久就失宠了，也是西为一手打点，说要联姻使得她保住了王后之位，还一年总去亲自看她们三四次，母女二人这才不至于日子拮据。她每次都带着蒙壬，后来又一次她告诉他说，婉儿要成为你的王后啦。那时蒙壬瞪大了眼睛，开心的了不得，跟她说，他觉得自己见过的最可爱的就是婉儿妹妹，有妻如此，定当呵护备至。他那时也就八岁左右，却是句句肺腑之言。从那以后，他就觉得自己是有妻子的人
　　西为从来没有觉得蒙壬说的哪句话是小孩子的戏言，她尊重儿子的每一个决定
　　“若是我儿觉着是，就按自己想的去做”
　　蒙壬对着她撒娇，头枕在西为腿上：“母妃真是天下第一懂得儿子的人”
　　“别说甜话”西为用手梳理他的头发，“选妃之事……母妃给你安排下去，你父王要是知道一定开心”
　　“父王就想着儿子早日成家立业，他好带着母妃逍遥”
　　西为笑得开心：“母妃相信，除了婉儿，世间定然还有另一女子等着我儿”
　　“借母亲吉言”蒙壬闭上眼睛，“儿子一定会的……”
　　蒙壬其实早有预感桑余一定会回来，可能是因为滕婉很坚决
　　等他准备好，带着几件新衣去找滕婉已经是好几日之后的事情
　　滕婉的确没有之前爱笑了，桑余应该是觉得自己有错在身，四处都在赔笑。蒙壬见滕婉故作凶恶的脸，心里其实在窃喜，如果和桑余待在一起可以让她开开心心的，自己也就安心，心里想的和实际得到的不一致也没有关系
　　再说了，滕婉父女虽是感情淡薄，始终说来也是国仇家恨，就算是自己竭尽所能弥补她
　　“小鱼儿你这下可不能跑了，两年多……我难过死了！”
　　“我的公主你都说了多少次了。都跟你说上次我是被人困住了”
　　“可是你至今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走两年多！”
　　总不能跟你说我过一年相当你过十年吧，祖宗诶，不要再问了！！！
　　“不问清楚……你下次又……怎么办呐……”
　　那可怜的样子蒙壬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给个承诺吧，你瞧瞧她着急成什么样子了”
　　“你们小夫妻两个就这么欺负老实人的吗”桑余简直想要抱头痛哭，上次蒙壬还是个同龄的人，说话也大多是装腔作势，如今这个气势完全仿造版本的桑禾好吗？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好吗？闹哪样啊！
　　蒙壬这下红了脸，诺诺无声
　　滕婉瞪他：“今晚不给你做饭吃”
　　“别介！我的好妹妹没有饭哥哥会死的”
　　“哼”
　　“我也要留下来吃饭”
　　滕婉背过去，假装要去忙活：“那是自然应当的”
　　蒙壬看到她的强颜欢笑，赶紧跟了过去，桑余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自顾自的看天
　　两年其实有点神奇，滕婉会自己做饭了，滕婉长高了也长大了。他算了一算，六年之后滕婉也及笄了，媚一说的等很可能与及笄有关，那么……大概就是滕婉婚后的事情。那再怎么也不会是自己同滕婉吧……
　　炊烟升起的时候，寒冷或许会退散一点，人心也就不那么寒战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荷塘里面的枯荷弥漫着死气，他又想到了故事里那个同他相爱如今却不知道在何方的人。他就是从那样一片死寂的地底走出，却带着上天的恩赐，使周天神佛都敬畏三份。然而最后是自己亲手将他性命断送，等他再次醒来，负气远走，天地间再也不相见。最终却是等了接近五百年的轮回，使得媚一为自己重塑身躯。
　　他其实也挺感激媚一到底意难平要让自己回溯往日，再将他寻找出来。
　　忘掉的记忆，等全部召回忘掉的记忆，桑余想告诉那个人真正的答案，拂尘吹灰，告诉他。
　　或许只是误会
　　毕竟我们相恋，毕竟我们相爱。哪里会有那么多恩怨情仇，一定更多的是欲说还休，是沾湿的袖。如果当年只是因为欠缺了坦白而擦肩，那么等时机成熟，我一定会找到你，坦诚相待，述说衷肠
　　桑葚也好，桑余也罢，他们都是你救的那个孩子
　　牵夏……
　　不要再躲了
　　桑余呵了一口气暖手，氤氲了脸庞，远方明明暗暗的景，一颗忐忐忑忑的心
　　“你想什么呢？”
　　桑余真的是被吓得一个激灵，怒瞪无辜耸肩的蒙壬
　　“别这样，咱们做兄弟不好吗？”蒙壬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天问他，“不能告诉婉儿的，告诉我总可以吧。你知道，我最不会待她不好的”
　　桑余只是想了想，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厨房，压低声音：“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打你”
　　“别闹了，你以为我还是两年前的我吗？你觉得现在的你可以打赢我？”
　　桑余尽力忽视他的轻蔑，挺起胸膛：“那又如何，如今婉儿喜欢我”
　　“别凶嘛。我话还没说完呢。打不赢我会让你随意打的。只要婉儿过得好”
　　“你说你当初要是救她，何至于让我……”
　　“说着就烦，国家国家，先国后家。三王子注定救不了滕婉。重新遇见她的那天我就想，娶了她，我可以一辈子对她好，哪怕她心中有怨恨，我也……”
　　“可是婉儿还小着”
　　蒙壬眼神倒是坚定：“我对婉儿的疼惜，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自从十七年前得知我二人指腹为婚，我就视她如妻子。但绝没有半点趁她年幼想要亵渎之意。不知道这样说你可否能懂？”
　　“信的信的，你西凉王室多出情种。那你至少也得等到婉儿及笄”
　　“我又不是登徒子！”蒙壬羞红了脸，“婉儿如今已经十岁有余，再等四年又三百一十二天，只要她不再坚持要嫁给你。我就登门提亲”
　　十岁……三月换做两年半，初见之时滕婉说自己六岁，怎么算也不会到十。不对！之前蒙壬还说找到滕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年，所以荷塘花谢……
　　难道是媚一在背后搞鬼？
　　桑余拍他的肩膀：“这些年我替你照料，等你来娶她”
　　蒙壬面上的红尽褪：“瞧我这记性……再过几日我就要纳妃了，婉儿我怕是要不起了”
　　“你！”
　　蒙壬没有解释，两个人沉默地对坐
　　终于最后滕婉从厨房出来，用手擦擦汗，脸有些花：“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