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夏》雨知时节

7、留得残荷听雨声

　　西京康定三年夏
　　荷花开的季节到了，本来以为又是一年复一年的枯荷，结果滕婉踏着晨光走出来，就看见了满目的绿色。
　　她尤其的开心，然后接下来的每日都精力充沛的划船四处查看照料那些将发未发的花骨朵，她轻轻地同她们说话，眸中波光闪动，有时激动还会手舞足蹈。桑余懒洋洋地躺在亭子里看着，一点也不担心水性犹佳的滕婉溺水。
　　那些花儿似乎也被少女的热情感动，这样十几日下来，竟然比花期提前几天开了，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那日起晚了的少女急忙着要去看看他们，蓦然万绿丛中点点嫣红映入眼中，衣色素雅的少女开心地尖叫起来，震动的桑余耳朵疼，翻了身，想要继续睡觉，肚子忽然咕咕的叫了一声，才想起今早小丫头竟然没有叫自己吃饭，慢慢悠悠的穿戴衣冠，扶门而出，阳光耀眼，晃了眼睛
　　滕婉早已经动作麻利的划船到了离她最近的一朵花，她哼着歌谣，爱惜的拂过她的脸庞，满面天真
　　桑余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婉，该做饭了”
　　“臭鱼儿，你自己去弄！”
　　桑余泄气：“你这丫头片子，这花虽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开了，你小哥哥我好歹也是活了二十余年，比她更为珍贵是吧，要是饿坏了，你可得心疼了”
　　少女背对着他，呵呵的笑，故作矜持的不肯搭话
　　桑余故意泄气的哼哼，滕婉投降的快速将船划了回来，微风过处，水绿色的湖面像是被剪子裁开，向两边无限的绵延，水纹一圈一圈的荡开，第一快的水纹刚刚到岸不久滕婉就灵活地下了船，急急的去做早饭了
　　一刻钟以后，炊烟袅袅升起，风轻云淡，桑余倚在柱子上快要睡着之际，悠悠的粥香飘进鼻孔，勾出食欲，沁人心脾
　　他记得那只狐狸说过，若是莲花开了，便是因果到了，是寻找到公子的时机了
　　在这里六年多年时光悠悠而过，小滕婉也已经芙蓉出水，他们离别的时间，也快近了，也不知道那个丫头会不会哭鼻子
　　“臭鱼儿，你怎么了？”
　　桑余回神，发现滕婉担心的看着自己，掩饰地笑笑：“粥太香了”
　　“所以你感动的快要哭了？”
　　“是啊”桑余放下碗筷，“小滕婉长大了，又漂亮又能干的，一定能嫁一个好人家，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想想真是伤心”
　　滕婉坐立不安：“我……我一直做给你吃！”
　　桑余将头放在交叠的手上，微微侧头：“女大不中留呀”
　　滕婉咬着唇，有了些小女孩的娇羞：“我……不嫁人……小婉一直陪着哥哥不好么？”
　　“小婉儿，你这是……”他故意停了一下，“在向哥哥吐露爱慕么？”
　　滕婉慌的把碗都砸了，巴掌大的脸死命地埋在手心里，身躯微微颤抖，说不出话
　　“这么不禁逗？”
　　滕婉的泪水忽然哗哗而下，两眼哭的红的像只兔子，桑余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在滕婉椅子旁边半蹲下，用手揩去他的眼泪，心疼的了不得
　　“这是怎么了呀，我的好姑娘呐，都是哥哥不好，嘴欠，你担待着些”
　　滕婉语不成句：“臭……鱼儿，你……你讨厌……”
　　“小婉儿别哭了”八九年的时光陪伴，少年桑余已经变成了二十好几的人，滕婉感情再深又如何，一个是年纪小小的豆蔻少女，一个是满怀心事的前途茫茫之人，没有用的，更何况在他桑余心中，滕婉一直就只是妹妹，甚至有时桑余还视她为女儿。再说了，他还有一段尘封的爱情
　　这件事情也就那样不了了之了，滕婉心性放达，偶尔才会出现小女儿的娇羞，她不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所以明知她心事，桑余才敢出言逗弄
　　他总想着，若是多说说，真的到了那日，他的小婉儿，应该也不会太过伤心了
　　滕婉的泪水很沉，砸的他太疼了，他不想被疼死
　　接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雨，滕婉显得有些恹恹的，桑余沉下性子去教她四书五经，即使心情有些郁卒滕婉也学的很认真
　　雨停，风净，万物除了尘气，入眼干净明媚，自然而然赏了世人一副好心情
　　少女婀娜的身影在莲花之间闪动，她自己驾着小船到了水中央，罗裙掀起绑在小腿肚位置，衣袖被湖水沾湿，她摘了一朵莲花，放在鼻端轻轻的嗅，然后开心的向岸上的人挥手，迫不及待的划船而回，她将小心呵护的莲花扔给桑余，桑余拈花，少女学着登徒子的模样，有板有眼：“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桑榆扑哧一笑，用嘴扯下一片莲花花瓣，再一瓣，又一瓣，最后仅仅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还未成熟的莲蓬。他一边嚼着扯下的最后一片花瓣，低头轻嗅，一边优哉游哉地说：“这才是真正的低头弄莲子”他笑的狡黠，“有美一人，至性而痴，至慧而憨，痴痴娇憨，伶俐可怜”
　　有风吹过，桑余身上的，落在地上的花瓣打了几个旋，少女闹了一个大红脸，低头喏喏
　　接天莲叶无穷碧，豆蔻少年别样脸红
　　“臭鱼儿不知廉耻”“是是是！是小生唐突佳人了”桑余一口气喝完粥，有模有样的向她作揖致歉
　　滕婉红着脸收拾碗筷
　　这些年里，桑余和滕婉学着耕种，这次产的米完全是出自二人之手，日子竟是像模像样的过着。而蒙壬在那年纳妃之后很少再来探望，只是今年在滕婉及笄之日亲自带来了一些公主规格的物品，然后就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再也不相过问。值得一提的是，他如今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好些个女子的夫君，更重要的是三年前他已经继承王位，成了西京第八任王。
　　离别已经走在路上，不知道何时就要与它相遇
　　桑余想是自己当年的猜测应当错了，因果的到来应当与滕婉及笄成婚没有关系，这些年来她身边的人只有自己一个，自己是不可能同她成亲，如今蒙壬这般也不可能……
　　他在等，等媚一说的六年之期的结果。他已经在这样寂寞的地方画地为牢六年，外面的样子已经忘却，热闹已在回忆里褪色。他毕竟是热烈的。沉寂太冷。
　　“小鱼儿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滕婉面有戚色，“我最近老是做一个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咱们刚来的时候荷花也是如此盛开……”
　　桑余赶紧岔开话题：“你做了什么梦，说出来哥哥安慰你，你就不怕了”
　　“倒不是害怕。我老是梦见自己成了荷塘里的一条鱼，荷塘很大，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那种，满池的荷花盛开，红绿相接胜似波浪，我浮出水面的时候恰好看见了个人，他……同你一般模样，不，应该说是和十六岁的你一模一样。但是你……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对了！还有一个人把你抱在怀里，你们走过就会留下满地的血，那个人的样子我记不太清，但是他表情很是吓人，很凶又很悲伤，就像是……你死了一般。然后后来那个人又从那里路过了，他在笑，看起来很开心，又有些累的感觉。而且……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刚出生孩子”
　　桑余一个激灵，难怪媚一说滕婉这里有因果。
　　“后来的事就记不太清楚了”滕婉揉了揉头，每次做梦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寒而栗，脑子还疼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滕婉想起来后续的事，因果就完整了？
　　“噩梦罢了，再说了，梦是反的，你难道担心我会出事？”
　　“只是有些担心……”滕婉还是不放心，“那日蒙壬派人传信说百姓听说荷花重开，都想要来拜拜，有的都情愿到了王宫之前，在想着当年骗人的说辞，他就应允了放一些人进来看看，好让他们回去多说说所见所闻，人数不会太多。他还说若是你我二人介意，就先躲一躲，他会安排人当看守荷塘的。”
　　“你是怕到时候人多眼杂有人要伤我？”
　　“嗯……”
　　“不会的，你忘了你鱼儿哥哥是个仙子了吗？”
　　多年前天真的话语被重提，滕婉有些害羞，闹了一个大红脸
　　“好了好了，我的好婉儿。你说咱们也算是看守荷塘看的让荷花重开了的福星，不妨让百姓们都来膜拜膜拜”
　　“嘁，真不害臊”
　　桑余正色：“我们仙子都不要脸的”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二人正在吃午饭的时候，就听得外面一片吵嚷，只好快速扒拉完，收拾一下准备有人进来了招呼一下
　　滕婉看着踏进屋子的人，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高大的人，无论是桑余还是蒙壬派来的士兵和帮手，没有一个比眼前这个人高大，双臂上的肉长成了小山的形状，虎背熊腰，高大壮实的很，只是长得倒是显得温厚
　　“客人可是要先喝点茶水？”
　　来人摇头，一言不发，只是有些发愣的盯着靠在窗边打盹的桑余。滕婉想起梦来一时有些紧张。此时正好桑余头一点失去平衡往前倒下，那人几步当做一步跨过去接住他，桑余睡意朦胧，好不容易睁大眼睛，在滕婉愈加不可收拾的惶恐中，唤了那个人的名字：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