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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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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最快,一晃又三年。
整三年我幽闭在自己的房中,比鬼多一口人的气,比人多一秉鬼的魂。但春夏秋冬,总是好。作鬼作人,都看得,我也爱桃花粉粉,知了知了,红叶翻飞,冬雪难得。
日日,月月,年年……以前我作这样的念想,与大寨的阿姑一个念想,以后……我只担心我,怕是没有所谓‘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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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他看着我,今日比过去三年任何的时候看得都要久,“我……要走了。”
我心中有些不安,平日他来自来,走自走,不同我认真道别,反正明日又要来的。可,这档口,他说得这样沉重。
“那,缈缈送送阿公...”我平素也是不送他的,我与他,不作这样的无趣功夫。但,今日为什么自己凭空要回了他这话呢。
“渺渺,你叫——渺渺,不是——缈缈。”他自语似的,手上禁不住抚起我倾泻的黑发。
“是……不同的吗……”我问,眸中莫名泛酸。
他与我对视,微微启唇,出不得声,我读着他的唇,耳边听到字字清晰,‘渺渺心上的人,是木佛祖。’
他说‘木佛祖’他说‘渺渺’,他说的是——‘渺渺’吗?!
我的心口,猎猎发痛。我没有哭,我要望实他,我要用这双曾今的鬼的眼珠子,看个清楚明白。
他的眸,那对千年不染尘,万年不流泪的瞳仁,现下流出人的泪来。
再一次,我与他,纠缠于一场没有结局的对视中,直到,他执起我的手,一笔一顿的写全两个水字边的——“渺”字。
‘渺渺’,这是我上一世的名字。
泪线奔溃,我终归扑倒在他怀中,泣难成声,说不出一个字,艰难间唯有纠结起他胸前衣襟,‘我只想见你一面,告诉你,我不曾魂飞魄散,不能放下前缘情深。我,终归如了你的意,下世为人。’
“我只想看着你……”他为我抹去泪水,道出似是而非的情,“不是以前那样,居高临下的俯看你,远远地看……我想挨着你近些再近些,在很近很近很近的地方,看着你,一直看着,直直看到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他的吻落上我满含泪水的眼睛,“下一世,换我只有一个你,换我来找你,换我待你好……”
是!待我好……你永远都待我这样好,却永远都好不长久。“你要走了,不是吗?” 我在光明门等过一千九百年,在这世的人间道又蹉跎过十六个冬,作鬼作人,我只有你,只有你!!!可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推开他,最后看住他的目光,冷的。
“渺渺,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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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月月,年年也好,年年,月月,日日也罢,塘西的岁月到底落败,大寨阿姑们风光过去,不论上寨下寨,一概灭迹人声的日子终到来。就连四大酒楼边,夜夜流盼下下等的流莺们,也没了。
而我,早二十年就已经死了。
在我知道他就是木佛祖的那一刻,他要走了,我也注定无命了。
那日,我没有留他,我也不问了。问来作什么?我看着他,离开我闺房的门,那门‘吱呀’一声。我听着他走下楼去的声音,每一格都‘咯咯’的动静。到动静全无,我贴合着门的身体,轻轻转动,步子缓缓缓缓地走去窗畔,‘再看最后一眼?’“呵!”我笑,嘲笑着自己。
当晚,我吞了整瓶鼠药,听说鼠药里都是加了砒霜的。果然,半个小时候后我开始腹痛,额头上逼出颗颗的汗,再一个小时,嗯,应该是差不多的,全身都不再有知觉。就是眼睛,依然流泪,且化成红血,染伤窗柩滴滴轻坠。
1917年,石塘咀,上寨‘咏乐’里死掉一个尚有真身的阿姑。死掉七天,才被人发现。一圈一圈的阿姑马仔恩客爷们围着她闺房的门,足足四个小时,没人敢走近瞧上一眼。
尸体已经发臭,一圈一圈的眼睛,用手掩住口鼻,可是眼睛,它们没有办法不死死盯着那具发臭的尸体。她太美了,虽然死了,虽然闭上的眼眸流着泪血,凝在削尖的下巴口,欲滴未滴。
走近一点,终于有人意识到,她的食指与拇指间陷着一粒碧玉珠子,再看她微低着的头,已然僵硬却逆来顺受的身子,人们猜她先是痴痴望过一会儿窗外,最后才看回手中的佛珠子,终时无欲无求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