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17、梦境

　　97、
　　苏筱云说她要睡在新房，这下更挑起了大家开玩笑的兴趣。
　　“你想睡这儿的话，必须经过我同意啊。”周立刚说，“赶快想个好办法收买我，否则我坚决不让位置。”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厚道啊？”俞俪冲着他喊了起来，“刚去筱云家里吃了一顿饭，就说这种话，以后不许你去了。”
　　“这里我是主人，你们都得听我的安排。”宋绣用手指了下周立刚，“你晚上去院子里打地铺吧。”
　　“你们这样做，就有点过分了……”周立刚在气势上败下阵来，眼望着我像是想求援，见我不动声色，就对俞俪她们说了句：“好好好，我同意让。不过我也不想睡院子，我就受点委屈，换到你们那边去睡吧。”
　　“哎哟！没发现你还有这种想法啊？”俞俪叫了起来。
　　“我这是真正的引狼入室了吧？”宋绣说。
　　话题成功转移到了对周立刚人品的质疑，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说笑吵闹，声音都盖过了开着的电视机。我在靠门边的位置坐了个单人沙发。苏筱云还在床上坐着，笑眯眯地瞅着电视里播放的连续剧。
　　姚亦淑坐在很靠近柜子那边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今天从去学校接到她和宋绣，一直到莲尾村这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在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简短说了几句。刚才的说笑，她更是没有参与。
　　宋爸爸过来了一趟，提醒我们早点休息，见我们一个个全无睡意，就又吩咐我们不要玩到太晚。宋绣随后出去端了些瓜子花生糖果过来，又给我们沏茶倒水。周立刚拿出来不少他带来的零食，全部摆到了茶几上。苏筱云也坐了过来，我们全部人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
　　俞俪说村子里的人家晚上睡得都比较早，让我们小声一点说话，然后把电视声音也调到很低。于是大家都故意压低了嗓子，就像在开秘密会议一样。外面的蛐蛐叫声清晰地传了进来，声音最响亮的两个，在有节奏地一唱一和。
　　“我觉得，这个氛围，挺适合讲鬼故事的。”俞俪小声说。
　　“我不要听，我怕鬼。”苏筱云立刻反对说。
　　“传说故事你都说是假的，竟然还相信有鬼啊？”我说她。
　　“不一样嘛，传说里头都是讲神仙和好人的嘛，我又不怕。”
　　“那你是认为，自己不怕的就是假的，可怕的就是真的了？”
　　“我不和你争辩这个。”她看着我说，“难道你不怕鬼啊？”
　　“我不怕啊！”我坦然一笑，声音提高了一点，“我认为鬼故事那些才是假的，都是些封建迷信吓唬小孩子的套路。随口就可以编一个。”
　　“来，你来给她们讲一个。”周立刚马上在一旁撺掇我。
　　“我不听！我过去睡觉了。”苏筱云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不是要睡这边吗？”周立刚喊她。
　　她不答话，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98、
　　“时间确实不早了，那就都休息吧。”俞俪说。
　　我们也都同意，于是把茶几上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几个女生就都去了隔壁。
　　周立刚往床上一仰，大声说：“詹雨，这可是洞房，这可是双人床。我反正是先躺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
　　“你睡你的，我可不想挨着你睡，我宁愿睡地上。”
　　“哈哈哈……”他大笑着说，“那我就不管你了。”
　　开车应该很累，周立刚很快就睡着了。我把房间里的灯关掉，把电视机的音量关到最低，坐回到了沙发上。
　　清净的夏夜，房门敞开着，外面就是幽暗的院子。偶尔会有一丝微风吹拂进来，凉爽舒适。我很喜欢竹木沙发坚实的感觉，也隐约能闻到一种竹木散发出的清香。在如此惬意的环境下，虫鸣也变成了柔和的催眠曲。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应该是靠着沙发睡着了。朦胧中看到对面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我猛地惊醒过来。
　　“你醒了？”低低的声音。是姚亦淑。
　　“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点惊魂未定。
　　“我睡醒了，过来坐一会儿。”她说。
　　我揉着眼睛看看窗外的天色，似乎还是一片漆黑，电视机已经没有了节目，屏幕上满是雪花点。姚亦淑一动不动地坐着，披散着头发。
　　我瞬间感觉有点恐怖，问她：“你过来多久了？”
　　“你刚才说梦话了，喊得很大声。我就过来了。”
　　“哦……”我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把你吵醒了吧？她们几个呢？”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问：“你最近是不是很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没有啊。我没什么害怕的东西。”我笑着说。
　　屋子里光线很暗，我也没去开灯，完全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她沉默了一下，缓缓地说：“你说过找个地方出来玩，是可以好好放松的。不要只会劝别人，而忘了自己。”
　　“说梦话是我的习惯了。”我说，“我没关系的。”
　　梦话说过什么内容，人醒来一般都会忘记。如果梦境算是人的潜意识，那么梦话是否就算是人的真心话呢？
　　我不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甚至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想试着问一下姚亦淑，但是她一下变得那么安静，让我不敢去打扰。

　　99
　　我们默默坐了一阵子，等着天色渐渐转亮。
　　太阳还未升起，空气有些湿冷，四下里传来一阵一阵嘹亮的公鸡啼鸣声。我让姚亦淑回房间再休息一会，她这才起身离开。
　　我找出周立刚带的毛巾去洗脸。院子里有一个水管，连着冰冷清凉的井水。就着管子里的水流洗了洗脸，顺便喝了几口，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拿出来的毛巾也没有用，把手随便甩了几下，然后站在菜地旁边，等着脸上的水晾干。
　　周立刚也起床出来了，他过来找我要了毛巾，又跟我说：“你深更半夜乱喊什么啊？把我吵醒了！不过我后来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说个梦话，能把你吵醒？有那么夸张吗？”我笑着说。
　　“你喊的声音太大了，估计隔壁她们也能听得见。”
　　“那你听见我喊的什么？”我问他。
　　“你前面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最大的那一声就是‘火车来了！’”
　　“还有吗？”
　　“‘快跑！’”
　　“我会说这种梦话？你不是骗我吧？”
　　“你不信就算了。”他摆着手走开说，“今晚上你找别人帮你听听。”
　　由梦话的内容去推导梦境，那会有很多种可能，我应该是梦到了在铁路上遇见了火车。只是完全记不得是独自一人还是另有他人，更记不得是和谁在一起。也记不得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更记不得结局如何。
　　周立刚过去洗漱，苏筱云和俞俪也走了出来。俞俪已经穿戴整齐，一件半袖格子衬衫和一条运动裤。苏筱云还穿着半袖睡衣和短裤。
　　“你们起的这么早啊？”我过去和她们打招呼。
　　“早起的孩子有饭吃啊。”苏筱云说着还蹦跳了几下。
　　“洗一下脸吧，很凉快的。”我说。
　　“我不洗，你想冰死我啊？”她看了我一下，然后给我递了块手帕过来，“你洗完脸都不擦的啊？像什么样子，赶紧擦干。”
　　我笑着接了过来，手帕是白色的，丝绒的质地很绵软，边角地方绣着几个红的粉的花朵。还没贴到脸上，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芳香。我轻轻把脸抹了一遍，一时也舍不得还给她。
　　“我们去外边走走吧。”她说。

　　100、
　　宋绣家最边上的一间平房紧挨着一处小山丘。我和苏筱云攀着木梯子爬上了房顶，然后就直接走上了山顶。上梯子的时候她非要让我先上去，我上去想伸手拉她一把，她又躲着没有接受。
　　小山上有一块不大的平地，长满了绿草，间杂着一些野花。那边的山坡下有一片小树林，此时还弥散着淡淡的雾气。树林里有两头黄牛卧在地上，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露水很重，完全没有坐的地方，我们在正对树林的山边上蹲了下来。苏筱云微笑着看着天边出现的朝霞，手里摆弄着一根细长的青草。
　　“昨晚睡得好吗？” 我问她。
　　“还好，就是晕车过后，脑袋有点痛。后来吃了片安眠药，就睡着了。”
　　“安眠药？你自己带的？”
　　“是啊，我平时睡眠就不怎么好。”
　　“那种药有副作用，尽量还是不要吃。”
　　她白了我一眼，说：“有副作用还不是得吃？吃药才能治病啊。要不然我这头痛肚子痛的毛病可怎么办？又没有人能代替我承受过去。睡不着觉吃个安眠药又有什么？我又不是把一整瓶都吃了……”
　　我用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她笑着冲我做了个鬼脸。
　　“那你昨晚没听到我说梦话吧？”我问她。
　　“没有……”她像是有些遗憾地说，“你还会说梦话呀？说了什么呢？难道说得很大声吗？”
　　“我自己也忘了说什么了，是周立刚听见了。”我说，“应该是梦见我们一起去铁路上了，我看见火车过来了，喊你快跑。”
　　“骗人。”她笑着说，“你会喊快跑吗？真去的那次你都没喊，肯定不是梦见和我一起去的，不知道和谁呢！”
　　“就是和你……”我小声说。
　　一阵清凉的晨风吹来，苏筱云双手抱臂，把身体缩成了一团。我看着她柔弱的样子，突然有一种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今天要不然就别去爬山了，休息一下就回去吧！”我说。
　　“那怎么行？大家一起出来游玩，说好了要去爬山的，怎么能不去呢？我身体没事，爬山什么的肯定是小菜一碟。”她说着站了起来，像做广播体操一样地摆着手臂。
　　“这次也算是出远门了吧？”我也站起来，在她旁边说。
　　“是啊。”她说，“我昨晚都想家了。我好像从没有离开过家这么远，更没有在外面住过夜。”
　　“我也没有。”我说。
　　“你想说什么？”她停下动作，瞪了我一眼，“我饿了，下去吃饭了。”
　　她转身就走，早晨第一缕明媚的阳光，跟在她的身后。

　　101、
　　回到院子，苏筱云跑回房去换衣服。我看到姚亦淑，她正在水管旁边就着一个白铁盆洗手。
　　“这水有点凉，你最好兑点热水。”我走过去说。
　　“这水也很甜。”她仰起头说。
　　“你也喝过啦？”我有点惊讶，“这里的水和城里的自来水味道都不一样，肯定很干净。”
　　“真正干净的水，应该是什么味道都没有的。”她说。
　　“也有可能是各种味道都有的。我刚才还尝到有一点点咸。”
　　“是吗？”她看着我笑。
　　我注意到她新换了一身衣服。浅蓝色的长袖衬衫，袖子挽起了一半，蓝黑色的紧身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长长的头发束成了一个马尾，与苏筱云很有几分相似。
　　宋爸爸站在院子里，大声喊我们吃早饭。大家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惊奇地发现，苏筱云换的那身衣服居然和姚亦淑的一模一样。
　　俞俪的表情也很惊奇，她看看她们两个，笑着对苏筱云说：“你出门带衣服都带两套一样的？你给亦淑穿成这个样子，是想和她一起假扮双胞胎吗？”
　　“我们穿的鞋子不一样啊。”苏筱云不服气地踢了踢脚，她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平底鞋。
　　“别踢了，谁喜欢看你的脚啊？”俞俪说，“我们倒是无所谓了，就怕有人会不小心认错人。”
　　“敢认错，我就把他眼睛挖出来！”苏筱云瞅着我说。
　　“吃饭了吃饭了。”我赶忙提醒她们。

　　102、
　　早饭是馒头咸菜小米粥，这是桑里城乡人家经典的搭配。
　　吃完早饭，刚过七点。宋爸爸找了一个年纪看起来比我们稍大的小伙子过来，说今天由他给我们做向导，他叫葛蛋。
　　“咱们要去的地方叫清凉山，那边有座老寺庙。”葛蛋给我们解说道，“有一条土路可以开车过去，如果走山路的话，就比较远了，差不多有二十里，还很不好走。你们看是开车还是走路？”
　　我们都说要走路过去，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爬山。
　　“好吧，那我就带你们翻山路。”葛蛋说，“我提前说好，走山路很累的，你们把水带上，最好带点吃的东西。”
　　我们收拾一番，把东西装了两个背包，我和周立刚一人背了一个。一行人整装出发，走出村口，就直接上了进山的小道。
　　大山连绵，一眼翠绿。山间的小道很窄，很多地方杂草丛生，根本看不出来有路。葛蛋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走在最前面，给我们开路。
　　宋绣紧跟其后，手里也拿着一根树枝。后面是俞俪拉着苏筱云，然后是周立刚拿着他的傻瓜相机。姚亦淑空着手在我前面走着，我走在最后。
　　天气晴朗，上午的阳光也很温柔。葛蛋在前面大声说着话，开始鼓励几个女生唱歌，俞俪和苏筱云互相推让着谁都不唱，后来又一致说让葛蛋先起个头。
　　葛蛋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就吼了起来：“哥哥我走西口，小妹妹你实在难留，手拉着我哥哥的手，把我送到大门口。哥哥我出村口，小妹妹你有句话要留，走路要往大路走，人马多来解忧愁……”
　　几个女生听得哈哈大笑，姚亦淑回头看了我一眼，也是笑容灿烂。
　　“再来一首吧！唱得太好了！”我在后面大喊。
　　“我唱了你们又不唱，就想看我一个人献丑，不来了，不来了。”葛蛋说着停了下来，指着对面，“翻过那座山，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在我们前面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山谷，我们这面的山坡上灌木遮蔽，完全看不到下山的路。对面的大山绿草茵茵，半山坡上有一群放牧的山羊在吃草。山谷里一条清澈的小溪流向远方，蜿蜒几道之后，消失在山岭之中。
　　“哎呀！这地方太漂亮了，我想在这儿修座庙！”苏筱云大声说。
　　“你又说疯话！”俞俪推了她一把。
　　身边的姚亦淑偏过头来问我：“你也喜欢这里吧？”
　　“嗯，风景不错。”我说。
　　“在这里喊话，声音很响的，有回声！”宋绣把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山谷大声喊道：“喂……”
　　“啊！好玩好玩！”苏筱云拍着手叫。
　　我们都开始不停地对着山谷大喊大叫，声音嘹亮，回荡不绝。我也用足力气大喊了几声，“啊……啊……”
　　在此时此地重新体验这种小时候就觉得很神奇的游戏，似乎有一种重逢的喜悦，只是感觉重逢的不仅是回忆，更像是前世。
　　姚亦淑也响亮地喊了一声“喂——”
　　声音回转，如有一阵山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