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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古井贡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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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房内,江暯言坐在书案前,左手握着棋谱,右手执着一颗白子,却迟迟未能落下,案桌上摆着棋具,却只单单落着一颗黑子,思绪显得已不在这棋盘上。
江父一进房,见到的便是江暯言这番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也皱起了眉头,扬声便问道‘何事竟让我儿如此眉头紧锁,如此忧心难安?’这孩子一向钟爱对弈,怎么今日连下棋的心思都没有了?
江暯言见江父到来,连忙起身,放下手中的棋谱,上前搀扶着江父在一旁的凳子坐下,温和一笑‘也无多大碍事,’替江父酌上了一杯水,才接着道‘父亲是知道孩儿已辞去戚府账房先生一职的,这些年下来,孩儿也攒了少许积蓄,孩儿想租一介雅铺,开个棋馆,也不知父亲意下如何?’三百两银子,二百两用来交租银,一百两用来置办棋具等等,再向同窗好友借些银两,这样应该便无什么大碍了。
江父听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悦的开口道‘我儿贵为堂堂的秀才公,怎可做那卑贱的商贾之事,如此岂不失了身份?!’
‘父亲,’知道父亲会反对,江暯言也在一旁的凳子坐下,耐心的解释道‘神明尚需香火侍奉,况且孩儿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又岂有不为五斗米折腰之理?再则,孩儿开棋馆,其一,可以借棋会友,其二,又能解决我父子二人的生计,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虽说朝庭每月都有给她发放粮食,但人除了吃,还有衣着用,而这些都是需要银两的。
江父迟疑了一会,随即坚持已见道‘如此也不妥,若我儿是担忧生计之事,那此事,为父自会想法子,我儿只需好好准备来年——三年一度的科举便是。’到时若是金榜题名,那这些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若银子不够,他找人借便是,怎可叫他儿做那自降身份之事?!
知道江父固执,江暯言想开口再加以劝解时,江父却站起了身子来,看着江暯言用少有的严厉道‘此事,我儿不必再言,也不必再忧心,为父虽不中用,但这生计之事,为父还是有法子解决的!’江父说完便不给江暯言回口的机会,起步朝外面走去。
‘父亲!’江暯言对着江父的背影喊着,可江父是个固执之人,又怎会轻易改变主意?见江父头也没回的,直直朝外走去,江暯言无奈的轻叹了口气,将那棋盘收拾放好,这时她也没了那心思下棋了,不如去与那店主先商讨下租银之事吧,父亲那,她日后再加以劝解就是,拿定了主意,江暯言便整了整衣襟,随即便朝外去。
再次回到屋里时,已是亥时,见江父屋里的灯是暗的,便想应当是歇下了,今日已跟那店主商议好,明天交付两百银白银,便可着手置办棋馆之事了,只是明日能否说服父亲改变主意?她是万万考不得科举之人,若不为日后生计作所打算,那日后又当如何是好?
轻唉了口气,将房门关好,便也解下外袍歇息去了,只觉得才歇下没多久,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叫喊声便将她吵醒,有些难受的抚了抚额头,随手拿过一旁的外袍穿上,随口应道‘来了。’那声音她不陌生,那是邻舍张大爷的儿子,素来喜欢跟在她爹身后,说是能跟着识几个字,为人也老实,忠厚。
江暯言匆忙的将外袍系好,整了整衣襟才打开房门,对着那还喘着/粗气的张安生淡声问道‘何时如此惊慌?’这夜深人静的,扰人清静,莫不是出了啥事不成?下意识的看向江父那紧闭着的房门。
还没等她想明白,张安生便急着嚷嚷道‘江秀才,江秀才!’深吸了口气,急急又道‘老爷子出大事了!!’都怪他没好好拦着老爷子,本来老爷子是约了几个好友一聚的,怎知酒喝高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哄,说起了古井贡酒,这才闯了大祸!
江暯言听他声音都起了哽咽,不禁一惊,也顾不上失礼,连忙扯着张安生的衣襟,声音也起了些严厉‘你细细说来!’
见江暯言这番模样,张安生身子一抖,他虽比江暯言要年长五岁,但心里却也是畏敬着江暯言的,被江暯言这么一吓,反而一扫方才的慌乱,下意识便呆楞的回道‘老爷子在醉茵坊喝多了,还要了壶古井贡酒,现在让人押那了,说明日一早要是交不了银子就要送官了!’
江暯言一惊,身子不稳的朝后退了两步,那古井贡酒清澈透明如水晶,香味纯正似幽兰,喝入口中甘美醇和,回味悠长。有酒中牡丹的美誉,凡是易州城的人都知,那是醉茵坊的镇店之酒,一壶值千金,这可如何是好?!
‘江、江秀才。’张安生连忙伸手扶了江暯言一把,这一惊喊倒把江暯言唤回了神,推开要搀扶自己的张安生,江暯言拔脚便朝醉茵坊的方向而去,也顾不得带上家门。
一进醉茵坊,便见坊里桌凳都收拾好了,显然是准备打烊了,而江父正趴倒在桌上,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掌柜一见江暯言来了,连忙堆起商人的虚伪笑容,迎了上去,拱了拱手‘江秀才。’
江暯言轻点了点头,便越过掌柜,来到江父身旁,查看了一番,见江父身上也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全然一副醉汉样,这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些,恢复了一惯的淡然,对掌柜还以一礼,微拱了拱手,嘴角微微一勾,也不再多做客套,便直言问道‘敢问掌柜,江某以往可有冒犯之处?’
掌柜年长与江父相当,个子也不高,体态发福,模样倒显得很是憨厚,只是那眼中的精光,让人很不是舒服,江暯言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倒让掌柜微微一楞,随即客套一笑,而这一笑,满脸的横肉倒把眼睛挤成一条小缝‘秀才公说笑了,小老儿一来与秀才公无生意上的往来,二来也未曾与秀才公有过交道,又何来冒犯之礼?
‘家父与掌柜年长相仿,又素爱到贵坊饮酒,想来掌柜与家父也是识得的,只是不知家父可曾有过何处惹得掌柜不快的?’江暯言接着问道。
掌柜又一楞,虽不明白江暯言这是何意,但还是回道‘令尊是小店的常客,多年来一直照拂着小店的生意,小老儿又岂有不识得令尊之理,又谈何不快?’
这时随后跟来的张安生,抱着一张被褥走了过来,示意要为江父披上,江暯言见样,不禁感激的微拱了拱手,随即才接过被褥替江父披上,接着话峰一转对着掌柜道‘天色不早了,掌柜不如会账吧,这夜深露重的,江某怕家父会着了凉。’江暯言此言一出,不禁张安生楞住了,连掌柜也楞住了。
掌柜狐疑的看了眼张安生,莫不是这小子没跟秀才公说清楚?算了,也罢……掌柜捋了捋胡须道‘令尊开始时在小店叫了几个小酒小菜,而后不久令尊酒兴之致,又点了小店的镇店之酒——古井贡酒,想来秀才公也是知道这古井贡酒的价值。’停顿了一会,才又缓缓道‘一共是一千两又五百文钱。’
没有料想中的愤然、惊慌,江暯言反而淡淡一笑,负手,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有礼‘掌柜莫不是在和江某说笑吧?掌柜是识得家父的,自然也是晓得我府内的境况,这古井贡酒,又岂是家父饮用得起的?’说着,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白玉酒壶,打开,轻闻了闻,里面的酒已一滴不剩,全数被饮尽了,但酒壶中还是留有那股淡淡的酒香,江暯言嘴角还是挂着那丝浅笑‘掌柜莫不是欺我等父子二人不识酒吧?莫说这古井贡酒不是我等能饮用的起的,退一步而言,掌柜作何证明,这酒就是那古井贡酒?’呵,这古井贡酒只因难求,才会价值千金,而若想在这易州城第二壶来,还真是难上加难了,除非到那京都的皇宫去借!
没料想到江暯言会这么言道,掌柜瞪大了双眸,手指着江暯言惊怒道‘秀才公莫非是要耍赖不成?!令尊在小老儿这店里要了那古井贡酒,小老儿可是有人证的!若是秀才公要这么欺我小老儿,那小老儿也不怕与秀才公对簿公堂!’
‘喔?那便对簿公堂好了!’江暯言撩起衣角在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语气认真道‘到时也好让官老爷判判,看看是你掌柜的欺我江某人,还是我江某人欺你!江某倒要看看到时掌柜在官老爷面前,是如何向官老爷解释这古井贡酒的真伪,如何解释明知江某家境贫寒,却在家父酒多不醒之际,还将那古井贡酒卖给家父!’父亲虽固执迂腐,但却从不是鲁莽自大之人,若是父亲没喝多,又岂会叫这古井贡酒饮用?!
掌柜心思一惊,谁说这秀才公是木鱼脑袋,只识读书的?这般处事不惊,思绪清明,何愁他日不能为官?还是莫要得罪的好,再则,若上了公堂,不管胜诉,败诉,于醉茵坊这百年招牌都有所受损,况且三公子也没真要惹到公堂的意思,只是让自己教训下这秀才公,自己还是不要坏了事才好。
掌柜回过神来,不慌不乱拱手一笑,语气坚定‘若秀才公真要对簿公堂,小老儿定当奉陪到底!’停顿了下,斜了眼醉得不醒人事的江父,冷哼一声又道‘只是令尊与秀才公真是枉为读书人,如今竟也耍起了那市井无赖的心思,小老儿这百年酒坊又岂会有讹人之理。’又停顿了下,见江暯言脸色微微一变,捋着胡须狡黠一笑‘只是不知令尊酒醒后,知自己要因这辱读书人之事,而对簿公堂时,又会做何感想?’
江暯言听言,拳头不禁握紧,这明显便是个局,不管如此,这酒确实是父亲喝了,即便对簿公堂,她也是理亏在先,再者以父亲的性子,难免会因此而寻了短见……父亲年高,确实折腾不行,强压着愤怒,江暯言淡然一笑‘不是江某非要对簿于公堂,只是掌柜也知江某府内的境况,而这千金交不上去,掌柜应该也不好向上面交待吧……’斜了掌柜一眼,才缓缓又道‘自江某懂事起,掌柜便一直经管着这醉茵坊,江某记得掌柜从来便不是鲁莽之人……’
这江暯言也是个聪明人,如此,他也好顺着江暯言有台阶下了,佯装无奈的轻唉了口气‘也怪店里的小二不懂事,不懂得拦着!’佯装怒意的瞪了一眼旁边的小二,才接着又道‘小老儿才出去了那么一会,令尊便将小老儿的镇店之酒要了去,若是小老儿在,断然也会拦着!秀才公也说得对,若这千金交不上去,小老儿也没法跟家主交待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掌柜一扫方才的愁眉苦脸,看着江暯言笑道‘若小老儿没记错的话,秀才公曾在家主府上担任过账户先生一责,不若秀才公去向家主求下情,若是家主愿不做追究,那小老儿这自然也不会有何意见!’这古井贡酒的价值太高了,此事怕是瞒不了家主了,不若便让家主去解决吧,自己也糊涂,怎么能听三公子说这秀才公欺侮了小姐,就顺着三公子的意来呢?!再者今夜看这秀才公之举止,怎么看,也不像会是三公子口人那欺侮小姐之人啊……莫要真坏了事才好!
戚韵清?脑中不禁闪过了那温柔脱俗,叫人心动的女子来,眉头不禁皱眉起,知道难为掌柜也无济于事,江暯言起身对着掌柜拱了拱手‘那烦请掌柜给家父开上一间雅房,也好让家父歇下。’这事不解决,这掌柜自然不会放人,而总不能让父亲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吧?!
‘这是自然,’掌柜一笑‘小老儿恭候秀才公佳音,令尊小老儿会照料好的。’
江暯言轻点了点头,转身交待一旁的张安生,让其帮忙照料江父,随即待把家父安置在雅房后才转身离开,只是夜色已深,她也不可能冒然到戚府去打扰,便回到自己家里,取出那积蓄多年的三百两银票,那是她前些日子去钱庄换的银票,这都还没捂热呢,怎么就出了这档事了!不禁觉得有些心烦意躁,莫不是自己前阵子回绝了戚家的亲事,戚家才做此报复?这念头才一起,江暯言便自嘲的拍了拍额头,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姐又怎会行此卑鄙之举?若是这到底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