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西不动声色地听在耳里。这时藤井终于在晴子的鼓励下抬起头,可面前高大的男子那双如同雕琢细致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立刻令她的口齿打了折扣。 “我……Oui(注:法语,意为:是的,我会).”她结结巴巴地说,“但是……J''ai de la peine de parler le français... Le français n'est pas mon fort...(我的法语不好……法语不是我的强项……)” 虽然小女生吐出的法语句子磕磕绊绊,中间还夹着日语,特雷西却再无怀疑。 真遗憾啊。 听得懂法语不是你的错,坐在我附近的位子就是你的错了。 “没关系,”特雷西的脸上,一亮的喜悦之色演得无可挑剔,左手不着痕迹地把尾指上的戒指拨旋半圈,“我第一次来日本。我的一位日本朋友原本约好来接我,碰上公司临时有重要会议,脱不开身。他把他家的地址从网络上传给我了,我看不懂日文,如果你会法语,能不能请你指点我怎么走?” 藤井乖顺地点点头,周围的同学则争相鼓噪她翻译“这个法国大帅哥”说了什么话——听说特雷西听不懂日语,她们的言谈放肆多了。 谁说我是法国人?特雷西没有幽默感地在心里冷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备忘录,撕下其中一页。他说的什么“日本朋友”云云当然是子虚乌有,“第一次来日本”更是吹牛不要成本——他十七岁就在日本执行过任务了。“这是我朋友家的地址。”他将纸页递向藤井。 特雷西的外号之所以是“大天神”,除了因为他的犹如大天神一样将猎物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又从不被人发觉的侦察能力,还因为他几乎从不失手的算计能力。他下的每一个圈套似乎都是信手拈来、即兴发挥,可他的身边却总是仿佛早就准备好般的,带着恰到好处的道具。 ——比如这个“日本朋友”的“家庭住址”,确实是地地道道的神奈川县厚木市的一个高级住宅区,上面的字迹也仿佛不会写汉字的外国人对着电脑屏幕的印刷体临摹下来的一般,像一排东倒西歪偏又方方正正的麻将。 纸页上的字是特雷西变戏法变出来的吗?当然不是。这个地址几年前就在他的备忘录本上了,是他有次在日本执行任务时记下的。圣婴的天尊月若樱曾经评价特雷西:特雷西不像普通人那样活在“现在”,而是同时活在“现在”和“未来”,他的许多行动常常具有宏观的蓝图意义。以这个备忘录上的地址为例,几年前特雷西来日本执行任务到过厚木市,立刻就敏感到这个城市对于杀手来说的非凡价值——厚木市位于神奈县中心,伸一伸胳膊可以捅到神奈川的任何地方;又靠近东名高速的入口,便于潜入和撤退;工厂很多,因此有很多仓库出租,而仓库,是多么好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隐蔽地方!这么多仓库聚一块,躲在其中的一间造一个月□□估计都没人发现,更别说他的职业只是速战速决的杀戮。 当时他就物色了一个离市中心较远的高档住宅区,故意用愚蠢的字体写在备忘录上,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利用这个地址把某人骗进厚木市。 ——就是现在。 特雷西递出纸页,藤井红着脸(月:又是“红着脸”!天哪,你有没有创意的,换个表情好不好,我打这三个字都厌烦了= =)伸出手。 然后,特雷西的左手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握住了,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那是只柔软的女性的手。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特雷西难得地愣住,不相信藤井这种腼腆胆小的女孩子敢豪迈地握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这就像你伸手去欺负含羞草,却被那些书本上言之凿凿会害羞地卷起来的叶子哗地一拥而上乱摸一把一样。 更令他惊疑的是,他递纸条的是右手,纸条已经递了出去,而他左手的动作本不该被人空手定住——他有充分的信心以人眼不可察的快动作把左手尾指戒指旋开的机关里的粉末涂在纸条背面。 可因为这只手,他左手的动作竟然失败了。 随后特雷西就看到对面八个女人愣得比他还彻底,而他迅速确定了她们八个人十六只手的方位,都在该呆的地方,没有一拥而上的现象——包括藤井已经收回的、捏着纸页的手。 而他的手腕上,也确确实实地有一只女人的手,一只罕见地美丽与冰冷的女人的手。 ——也就是说,像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一样,画面中诡异地多出了一只不属于任何已知主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