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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白固城轶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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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丢了八哥,傅家少爷便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少再去街头闲逛,日日只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只饭时才会出门。他本就话少,这下更是沉默。
  傅府里的下人都隐约察觉,新来的厨子跟少爷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不知自哪天起,这擅长做红烧肉的厨子再也不做红烧肉,爱吃红烧肉的少爷也再也不喊后厨做红烧肉了。
  傅夫人不知道自家儿子犯了什么毛病,有些忧虑地伸手在他额上摸了摸:“病了?儿子你不能不吃饭。”她轻柔地拍拍傅观书的后背,温声哄道,“不过是只鸟,丢了便丢了吧。那黑乎乎的鸟有啥好看的?你要真喜欢,回头着人再去给你买只便是了。”
  傅轶中冷冷道:“丢一只鸟就成这样,也就是这点儿出息了!”
  傅夫人眼刀冲他狠狠一刮,又给傅观书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多少吃点儿,啊。”
  傅观书点点头,勉强扒拉几口,只觉食之无味,如同嚼蜡。他放下筷子,有些虚弱地起身离席:“我吃饱了。”
  柏明俊默然无语地一路跟着他,看他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往回走。
  傅轶中犹自在身后骂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走起路来跟磕了药似的……”
  “你又知道那磕了药是什么样?”傅夫人针锋相对,“白日里也没见你出过门,莫不是府里私藏了不该藏的东西?”
  傅家夫妻两人,吵吵嚷嚷,没完没了。打了大半辈子了,还未曾打够。
  傅观书在自己院前停下脚步。
  “你跟够了?”他扶着门框,声调清冷。
  柏明俊自花架后面转了出来,哂笑:“还道你再不打算与大哥说话了。不冷战了?还生大哥的气?那日里是我过了,给你赔个不是,莫放心上。”
  傅观书疲惫地摆摆手,什么话都不想说,恹恹地回屋。
  柏明俊在门口驻足片刻,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将那八哥还与他。初时原不过是想作弄他一下,也算作小小报复。然而如今见他这般失魂落魄,也颇有些于心不忍。
  傅观书半躺在藤椅上,一手手背遮着眼。过了半晌,他轻声道:“丢了便丢了吧……人总是得要朝前看。人都已经不在了,我空守着只鸟也无用。”
  瞧着他的模样,柏明俊忽地打消了将鸟还他的念头。他走过去,立在傅观书身后,修长粗糙的十指轻柔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
  “我一定是上辈子作孽太多了。”傅观书不看他,闷声道。
  柏明俊玩笑道:“你这辈子作孽也不少。算算你都杀了多少头猪了?”
  “可不是么。”傅观书自嘲地一弯唇角,“所以才注定孤家寡人,一辈子孤苦无依。”
  “大哥陪着你。”柏明俊沉声道。他轻轻揉捏着傅观书的额角,笑道,“有大哥陪着你,必不会教你孤苦无依。”
  傅观书慢慢将遮着眼的手放下来,睁开双目看他。柏明俊漫不经心地以拇指拂过他的前额:“嫌弃大哥吗?大哥也会待你好。”
  傅观书默了片刻,开口问他:“你都晓得了?”
  “不太晓得,只是大体猜着些。”柏明俊老实承认,“后厨里下人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凑作一处闲聊些家长里短。大哥……大哥虽不太喜欢这些背后嚼舌根子的事,也多少有所听闻。”
  “‘多少有所听闻’。”傅观书讥嘲地重复一遍他的话,“碎了恁多的嘴,都未曾传去我爹娘耳里。只不知是他们太聪明,还是我爹娘太蠢笨。”
  他疲倦地阖上双眼:“全府里的下人都晓得,他们儿子成日里与男人搅做一堆,唯只他二人自己不知。”
  柏明俊静了一会儿,双手依旧有节奏地为他按摩。
  “不。”他忽然停了手,说,“他们只道,庞家少爷曾来府里住过些时日。”
  傅观书倏然睁开双眼。柏明俊自嘲地笑道:“大哥原还以为,他与大哥一般,俱是拿你当弟弟疼宠。”
  “那,现在呢。”傅观书有些迷茫地喃喃道。
  柏明俊垂眼看他。敛了平日里的尖酸冷漠,傅观书的五官清俊,带着些许不常见的倦怠和茫然。他俯下身,声音沙哑,低声道:“现在,也是一般。”
  他的唇在傅观书那双几乎不见血色的薄唇上轻轻一触,微微抬起头来,与他颠倒着对视:“别想你那鸟了。以后大哥疼你,好不?他往前给过你什么,大哥也都能给你。”
  傅观书双唇几番开阖,却发不出声音来,胸腔剧烈起伏。柏明俊带着些恳求,轻柔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轻声续道:“你想吃什么,大哥给你做。你喜欢什么,大哥给你买。你发脾气,大哥宠着你,哄着你。大哥虽不及他出身名门,却是真心待你。咱们一同朝前看。”
  傅观书抬起一手,指尖轻颤着,覆上他的脸颊。
  “大哥……”他低声轻唤。
  柏明俊笑了笑,痞兮兮逗弄道:“叫声明俊来听听?”
  傅观书回过神来,原本涣散的瞳孔收复焦距,却比前日里更加神采。他贴在柏明俊颊边的手掌轻轻用力,将他的头推向一边,冷然道:“得寸进尺。这个月工钱不想要了?”
  他起身,背对着柏明俊整理一番衣领,吩咐道:“去做碗红烧肉来,饿了。”
  绝了几天的食,傅观书回过精神来,才觉出饿狠了。
  柏明俊见他不顾形象地将酱汁一并倒入碗中,和着米饭搅做一堆,狼吞虎咽,不觉有些啼笑皆非:“慢点慢点……欸,怎么跟饿死鬼投了胎似的?大哥再去给你做一份便是了。”
  说着便要起身,再去后厨。傅观书却拦住他。
  他摆摆手,咽下口中的米饭,口齿不清道:“不必,这便饱了……你今日做的比往日里好吃些。”
  “你三年不沾荤腥,给你生肉你都觉得是人间珍馐。”柏明俊无奈莞尔,一手帮他拍拍背顺气,一手取过茶壶,为他倒一杯水。
  吃饱喝足之后,柏明俊端着空碗拿去后厨洗净,再回来时,却见傅观书依靠在窗边,对着挂在鸟架上的那只空空的鸟笼发呆。
  柏明俊在门后注视了他片刻,走过去按在他的肩上:“再去给你买一只?”
  “不必了。”傅观书拢回心神,摇头道,“不去想那畜生了,把笼子也拿去丢了吧……原本就不该是我的东西,不过是我强要来的。如今养没了,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罢了……往后里再不养这些个活物了,养死了没地难受。”
  柏明俊笑道:“当真不想了?”
  “不想了。”傅观书转过头,不再看那鸟笼。他一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气无力道,“那鸟笼拿去送予齐叔罢,我记着齐叔也爱摆弄这些个物什。”
  目的达到了,柏明俊满意地笑了起来:“先不忙送人。养久了的畜生,那是有灵性的,指不得哪天又飞回来了。”
  傅观书隐约察觉他话里有话,未及细想,便又被傅夫人喊去接受洗脑。
  当天夜里,傅观书正要脱衣入寝,忽听得窗棂被轻轻叩了两下。他侧眼看去,一只乌七八黑的鸟从窗口飞了进来,绕着屋梁转了两周,扑腾下两根羽毛,最后停在了鸟架上。
  傅观书哑然失笑。
  他敞着袍襟走上前去,一指揉一揉那鸟小巧的脑袋。八哥恭顺且亲昵地蹭蹭他,力道轻柔地以喙轻啄他的手指。
  “你还回来作甚,嗯?”傅观书漫不经心地揉捏它,拖长了带着点儿鼻音的腔调,“你不是都走了吗,做什么还回来?”
  他一笑,打开鸟笼,将八哥放进去:“纵使你回来,我也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