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欢侯》巷子里的野猫

5、道别离

　　清秀小楷，堪堪落了几行字在宣纸上。林紫苑将毛笔搁在笔架上，视线逡巡在窗外的松柏上，微微凝思，不知思虑何事。

　　‘夫人。’张宁海恭敬地站在一旁，打断了林紫苑的出神，‘侯爷让小人给夫人带了相思居的茶点，小人是放进小厨房还是给夫人搁在桌上？’

　　林紫苑看去，他果然是手上提着棕色双层食盒，她挥挥手让张宁海摆在桌上，‘侯爷心细不说，还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刚遣了明月去相思居，你就把茶点送回来了。’

　　张宁海没反应过来，讪讪一笑，不知林紫苑此话是否有深意，‘夫人说的是。小人退下，不打扰夫人练字。’

　　林紫苑冷笑森然，指甲生生要扣进掌心一般，但手痛还是不如脸痛。这个轻欢侯夏暄，本是祖荫积德，靠着家底浪荡风流，毁了多少良家女子不说，常年在妓院酒肆包下席位，一副纨绔子弟做派，还瞧不起她林紫苑。她进府已近旬日，夏暄不仅新婚之夜表现地对她毫无兴趣，甚至后来几日搬出府去。虽说如今她亦是罪臣之后，当林海峰在世时，多少门阀世家想与林家交秦晋之好，求她下嫁的王公贵族不胜枚举。如今她却是梧桐叶凋，凤栖雀巢。而他还在新婚第二天就搬出侯府，光天化日出入舞风坊还安之若素，这一巴掌打得好，羞辱地哪是轻欢侯，自然是曾经权相林海峰的女儿林紫苑。世人只会道一句轻欢侯好风流，哪会说他不体贴家眷。而他此举亦不知是真心寻欢，还是唯恐避不开她。

　　暂且不言夏暄此举所为何意，单看他所为实非君子。府中上下，虽然对新夫人事事遵从，但她所到之处皆有奴仆伺候，但凡踏出门口一步，护卫侍女如影随形，说是保护周全伺候妥帖。但何尝不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时刻汇报给夏暄。就说此刻，她刚叫明月去相思居带些糕点，夏暄的话就带回来了，林紫苑猜测这左不过是夏暄警告她。她不得不骂一句，小人。

　　檐铃轻摇，风起渐寒。

　　素色宛绣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夜清秋回首，微微一笑，‘有劳侯爷。’

　　二人并肩而立，夜清秋轻轻靠在夏暄肩上，夏暄便伸手揽住她的肩，牵了牵要滑下来的披肩。

　　‘秋风起了，夜姐姐体寒，保重身体。’

　　‘长安很快要冷起来了。’夜清秋轻轻叹气，念及故乡，凉意更胜几分。

　　‘我记得夜姐姐说过，你是蜀地人。’夏暄贴着她的额头，层层凉意靠着肌肤相抵传来，他想起夜清秋房内时常飘过的淡淡药味，‘怎地来了长安。’

　　夜清秋竟说起了段子，‘左不是全村饥荒父母双亡，家乡大水卖身不遂。有几个勾栏女子不是这个说法。’

　　夏暄抬了抬眉角，终究是没笑出来，多少人说着一样的故事，有时候是为了博取几滴同情泪，一颗怜悯心，也有时候用别人的故事掩盖自己的过去，远远地推开恩客们想要走近的动作，在物欲横流中，求得一丝卑微的自尊，‘夜姐姐说笑了，青山不再，风貌自在。天涯多少离愁人，那是放不下过去，放不下身段。夜姐姐本不是俗人，又何必流于世间大多数。’

　　夜清秋低笑，不知想什么，只是擒了夏暄的手往内屋走，‘夜了，安歇吧。’

　　夏暄不着痕迹抽回他的手，温柔道，‘今夜就不宿在姐姐这儿了，到日子要回府了。’

　　夜清秋一愣，随即低眉牵起了一个笑容掩了过去，‘是该回去见见新娘子了，’她打破自己的尴尬，调侃夏暄，‘这轻欢侯的男人身子，可别糟蹋了。——你该不会，还没碰过她吧。’

　　这话轮到夏暄一愣，他不知如何作答，想了一阵，‘大概是不会碰她的。’

　　‘林姑娘不貌美？’夜清秋奇怪，女人的心思好猜不好懂，但男人的本性她还是知道的。夏暄虽然以前是女人，但难免也得被现在这身子牵着走。她倒是不太信，五年过去夏暄还没明白这男人身子该怎么用。食色性也，这是男人挡不住的。

　　‘这、’夏暄语塞，林紫苑嫁进侯府许久，他只在新婚第二日清晨见了一面，根本没有仔细打量，‘匆匆一瞥而已，不曾留意。’

　　‘可我听说，权相林海峰的千金林紫苑姑娘貌若天仙，当年登门求亲者多不胜数。’

　　‘摧眉折腰事权贵，又有多少是真心的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世间又有多少真心呢。’夜清秋微笑。

　　‘但夏暄的真心予了人，恐怕与林姑娘失之交臂。’夏暄一时竟被自己的话惊着了，语顿凝眉。

　　夜清秋的笑容也忽然凝在脸上，片刻后，语气中听不出深意，却还是一贯的沉静温柔，‘那你这是，五年来，一个姑娘没碰？’

　　她这戏谑神色把夏暄引得左顾右盼，不知所措，差点又红了脸，只是扯开话题，‘今夜回府，恐怕明日就不过来了。夜姐姐在长安万事小心，夏暄无法周全左右，如若城中有事，姐姐大可寻禁军主帅赵德明，抑或燕州刺史刘青山，虽不是夏暄过命之交，但交情匪浅，夏暄已事先打点，定保夜姐姐无虞。’

　　‘侯爷此话何意？什么叫清秋在长安万事小心，侯爷不能周全左右？’夜清秋皱眉，几乎去擒夏暄的手腕，按夏暄之意似乎像是断绝关系远走他乡，‘莫不是侯爷避祸搬迁，离开长安？’

　　夏暄双手背负，声音沉沉道，‘圣上有旨，令夏暄——出使越国。’他低叹踱步，‘此去千万里，夏暄不知何时再回长安，只望夜姐姐，保全自己。红尘之地，到底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