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北方》武琼

3、谁曾想，路太远，好多故事往往只讲到一半

　　周一，午间。莫成言这阵风儿居然停在了小九身边，说了句“吃饭去吗？”
　　小九说，用来形容她当时心情的词儿还没造出来。局促，激动，难以置信，不真实，像做梦，可能有个词儿比较合适，“靠”。
　　小九狼狈而不酷地说好啊，手忙脚乱地收好东西，跟着莫成言出了教室。
　　一直离她那么远的他，就坐在她的对面，一起吃火锅。
　　“你们家几个孩子啊？”小九问。
　　“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已经上大学了”莫成言答记者问般，一板一眼。
　　对话大抵如此，小九才更真切地感受到，她对他真的是知之甚少。她贪婪地问着关于他的一切，问着她一直想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问他周末都干什么，平常老见他看书都是些什么书，但还羞于问他是否谈过恋爱，不敢问他有没有看到她的□□息。
　　莫成言回答都很一板一眼，至少那个中午他没有很幽默。他也没有给她夹菜，只是温和地拾起小九的问题一一作答，间杂着几个微笑，四目对视时，会装作要煮东西或夹菜不经意地避开。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对话不知为什么一下子稀疏起来。快到教室时，莫成言突然开口了，“那个，□□我看到了，亲戚家小孩儿来家里玩电脑，我不方便回复。”
　　“哦，没事儿”小九红着脸故作镇定地答道。
　　小九一下午的课都没怎么听进去，陷入各种深深的臆想。首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崇拜，感叹自己那条“你喜欢我吗”的消息简直是神来之笔。紧接着再陷入对莫成言不可自拔的崇拜，莫成言太酷了，接到我的神来之笔也不像普通的高中小屁孩儿似的，在□□上直接回答个是否云云，直接叫我去吃饭！太酷了，太酷了。
　　晚自习结束了，小九一直在座位上东收收西整整，磨磨蹭蹭老半天。班里的人都走得没剩几个时，莫成言走过来了。莫成言这阵风今天已经第二次停在她身边了。
　　“怎么还不走？”
　　“等你啊”
　　“等我干什么”
　　小九没再接，心想，明知故问。
　　小九和莫成言在一起了，从第一次牵手，到第一次接吻，和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甜蜜热烈。酷得像一阵风的莫成言，在小九面前一点点揭下了他神秘的面纱，万般宠爱小九。饿了给小九买东西吃，不渴也给小九杯子里倒满水，小九发脾气就一声不吭地当出气筒，过会儿再伺机想方设法逗小九开心，从不舍得对小九说一句重话，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小九的混蛋事，对小九做的混蛋事没有发过一次脾气。
　　小九说，最开始以为的莫成言的样子其实都是失真的。跟他在一起时间越久，才会知道莫成言要远比看到的想像中的富有智慧，心地善良，宽容沉稳，骄傲自负。莫成言让小九看到了更好的自己，他教会了她好多东西，使她发生了好大变化。但他的教法细而无声，不推不搡，不离不弃，一教就是四年。
　　那晚的小九微醺，脸蛋微红，讲到害羞处脸就更红，细细地给讲了一整夜他们的故事。
　　我本来就是个爱听故事的人，告白的故事，告别的故事。我也微醺，脸蛋微红，有时盯着地板，有时看看小九，细细地听了一整夜他们的故事。
　　不知是因为吃了好吃的，还是因为喝了啤酒，或是因为有小九的陪伴，也可能是听了那个故事，即使都过去好几年，那个夜晚的幸福和快乐仿佛有形状一般，轻而易举便回忆得起来，带着小九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还有几丝说浓不浓说淡不淡的酒气。
　　谁曾想，路太远，好多故事往往只讲到一半。

　　闹钟响了好一阵子，我才千般艰辛地撑开眼睛，又万般艰辛地把小九拉扯醒。晚上聊太嗨，完全忽略了第二天上学要早起得多痛苦多伤心这件事了。
　　小九吃力地立在洗漱池旁边，眯着眼睛慢动作刷牙。我洗漱擦抹利索，把搭拉在两边的不长不短参差不齐的刘海一把抓起来，用一只蓝色卡通龙发圈绑在一起，甩到后边。小九见状，居然歆羡不已地问道：“大连你的发圈和发型好有型啊！”
　　我哭笑不得，“这个发圈是街边小店随便买的，买了两只，还有一个粉色的，送你好了。”
　　小九好开心，学着我的样子，用粉色的卡通龙发圈也把刘海扎在了一起后，就和我一高一矮顶着一粉一蓝的卡通龙去学校了。大约也是从那天起，便有人开始叫我们“twin sister”。
　　上午的课上完后，约了小九在餐厅一起吃饭。刚刚拿好饭坐下不久，便听到一声激烈热情的“大连”，我顺着声音一回头，视线尽头居然是谢遥的脸，那张天下众少女多被戕害而我独有免疫力的脸。至于我的免疫力来得倒也不邪乎，就是从小看到大，看腻了。
　　“您老人家这晚来大半个月，没被退学啊？”我边给他拉出凳子，边打趣道。谢遥和我是我们学校今年的两个交换生，本来和我一趟飞机，临走前两天了，才发现还差个手续，一卡就是大半个月。
　　“怎么能够呢？你以为学校招一品学貌兼优的学生容易啊！”谢遥还是一如从前的不要脸。
　　“这位是？”谢遥这么一问，我才注意到已然沦陷的花痴小九。
　　“不介绍你们认识了，认识你准没好事儿。”
　　“别呀，快介绍介绍”
　　正准备二度回绝那小子时，小九居然也插话，“就是就是，大连”，完了还拉着我衣服嘿嘿一笑。一看小九这架势，瞬间明白了，小九也难逃众少女之劫哪。
　　“好吧，他姓不用谢的谢，名不遥远的遥，简单点说，他爹妈和我爹妈是高中同学，业余时间经常互相蹭饭，瞎搞聚会，通过吐槽八卦增添生活乐趣，于是我们就被强制绑定，被迫一起度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
　　“嗯，差不多。真的是没有选择权啊，二十年成长路上哪儿哪儿都有大连。”谢遥估计看准小九买他那张脸的账，摆出一副自认很性感的无奈表情，悠悠补上一句。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宁萱是新朋友，萱草的萱，跟我志同道合，爱吃东西爱喝酒，相见恨晚得厉害。”
　　话音未落，这俩人就“你好”“hello”地握上手了。我不放心地还又嘱咐了一句，“姓谢的，你多少莺莺燕燕管不着，别打我们小九主意就成啊。”
　　“怎么能够呢！”谢遥嘻嘻哈哈应声道。
　　平时伶牙俐齿的小九，见了这谢小白脸儿，没出息地就只会傻乐了。
　　谢遥前一天下午刚到的东京，嚷嚷着我们这虽然属于被强扭到一块儿的青梅竹马，多少年的情分也摆那儿了，理应为他接风洗个尘。我深谙这家伙的套路，早就掐算好这顿银子少不了，于是百般损毁他一番之后，痛快地答应了。
　　得了小九这么一个合我心意对我胃口的新朋友，虽不怎么对胃口但天天儿见天天儿聊也多少算个旧友的谢遥再一来，一合计，这往后的日子指定得红红火火，没空儿孤单寂寞伤流年，别提心里有多舒坦了。

　　“应怜萱草淡，却得号忘忧”，李义山笔下的两句正是小九给我的感觉。小小一只她，总发着光散着热，仿佛初春的太阳，温暖而明亮。极度羡慕小九有个有文采有责任心的好妈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得知原来小九和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小九妈有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异常激动，买了一本《周易起名》信誓旦旦要给孩子取一好名儿，好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可惜书翻了一半发现比想像中略微复杂，眼瞅要上户口了，情急之下便速战速决改翻字典了，研究了大半个月的五行生辰全不管，凭眼缘选了“萱”字为单名。
　　我很喜欢宁萱这个名字，不过不影响我只叫她小九。
　　“小九，快着！”周六晚上，我在小九门前，等着她梳妆打扮，去为谢遥接风。
　　小九点上唇彩，用力一抿，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然后熟练地把扎着的头发一散，随手拨弄两下后，转头冲我嘻嘻一笑，“好了！”
　　出来锁上门，顾得上仔细瞧我时，小九一脸嫌弃，“大连，你怎么也不稍微收拾一下，人家谢遥的接风宴你也太不重视了！”
　　好吧，我确实随便了点，白T恤，牛仔短裤，人字拖。“谢遥那小子已经不把我当姑娘看了，所以穿什么不重要，钱带够就行。”
　　地点约在了我们车站附近的居酒屋。赶到时，谢遥已经到了，旁边还坐着一名陌生男子。陌生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双唇紧闭，跟我们远远地点了点头。跟旁边喜笑颜开双手挥舞招呼我们过去的谢遥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压低声音跟小九嘀咕道，“这姓谢的走哪儿也不沉着不稳重，别看他，朝前走，假装他不是在叫我们，太丢人了。”
　　说时迟，小九也已经舞动着双手招呼回去了。
　　走到桌前，谢遥一抱臂，瞪着我，“胡大连，刚才是不是又想装不认识我？”
　　“哟，不错嘛，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谢不遥。”我的名字已经够不好听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姓更不好听。谢遥找我碴时就会故意连名带姓叫我，我不甘示弱，说他哪儿遥了，想见不想见就在那里，叫他谢不遥。
　　这家小酒馆是榻榻米式的，我和小九脱掉鞋子，并排坐在一起。
　　“臭丫头，跟你谢大哥没大没小。”刚落座，谢遥就伸手越过桌子想刮我头，可惜我太熟悉他的套路，又身形敏捷，一把攥住他胳膊反向一拧，他只好认怂求饶“胡女侠，我错了！”
　　松手后，谢遥夸张地甩着刚刚被拧过的胳膊，摇着头对小九说，“千万别染上她这一身恶习啊！”
　　大家都哈哈一笑，那陌生男子也抿嘴一笑。
　　“介绍一下啊！“谢遥浮夸地搭着陌生男子的肩膀，“何家齐，我表哥，在这儿学机电，比咱高两级，研一了，也刚来。”
　　“你好，大连”
　　“宁萱”
　　我和小九轮流报上姓名，陌生男子好像有点紧张，频频点头，蹦了好几句“你好”。
　　寒喧几句后，菜上了几小盘，四大杯扎啤已经摆好了。谢遥提议先干个杯，“这缘分来之不易啊，在异国他乡咱以后就相依为命了。”
　　嘈杂的居酒屋里，四个人碰杯的声音被淹得没那么清脆响亮。不过，这般熙熙攘攘的环境却给人一种安全感。每个人脸上都放松而满足，熟悉的谢遥，可爱的小九，以及陌生的何家齐。这种不知名的幸福感估计是相通的，大家都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几口便大半杯啤酒下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