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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07章 ...

  •   约莫是半个月后,碧儿出了事。
      她屋里围满了人,大夫在为她诊治,陆于鉴正与秦氏说些什么。
      小圆子想往里靠,却被梅止清拦了,让她晚些再来。她便退出屋外,搓着手,徘徊着,险些撞进莫尹怀里。
      见她着急的摸样,他说,回岚清阁等着。
      小圆子不肯离去,仍蒙头坐在地上。想起几日前,她曾去找过碧儿,因为那天,是碧儿的生辰。

      那日,小圆子本想将自己做的寿桃摸样的面点放在碧儿的屋前就走,却见门被打开,碧儿站在眼前。小圆子心想多说也无用,平添了人家的负担罢了,于是,她只微微一笑,转身要走。碧儿却喊住了她。
      两人坐在一处,相互靠着,一如以往。
      碧儿自问自答地说了许多话。
      为何来洛城?
      因为,他在这里。
      为何要学武?
      想有出息,有出息了,他或许会注意到我,或许会想起我。
      怎地就不想理你了?
      在你身边,永远觉得自己的心是柔软的。
      值吗?
      不知道,舍弃了,得不到,回不去,看不见……
      他是谁?
      呵呵,谁都不是。

      那一夜,小圆子记得碧儿身上的那股淡淡酒味儿,和院子里开得正盛的石榴花香。

      莫尹自屋里出来时,仍见小圆子蹲坐在一旁,便轻叹了口气,对她说,性命自是无大碍,只是今后恐怕要躺着了。
      小圆子一听,眼泪顿时淌下,断断续续地说:“他为什么还不出现,碧儿都这样了,他在那里?”
      莫尹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见她伤心,便走近,任由她的眼泪蹭在自己的衣袖上。

      陆书瑶被禁足在自己屋内。
      原是她顽劣,攀爬起南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爬到顶端,往下看,却有些慌了,脚步不稳了,手也颤抖了,喊人,怕母亲责骂,自己又不敢乱动,只蹲坐在一截枝儿上,急得泪珠儿连连。那时,碧儿自树下走过,见此场景,正想喊人来,陆书瑶却不许,碧儿只得爬上树去,救了她,自个儿却被一截断枝给害了,摔了下来……

      大半月过去了,碧儿能进些粥汤,也能说会儿话。
      小圆子去了几趟,见她精神多了,便与她说笑。言谈中,察觉到她已知晓自己的伤患,原本觉得她会受不了,但她一反常态的平静却让小圆子更担心。
      碧儿听出她话里的那番小心翼翼,便淡淡一笑:“如今,想要强,也强不过人家,心死了,倒也痛快,有庄里养着,衣食无忧,那是人家求不来的日子。”
      小圆子闻言,心一酸,说不出话来。
      临走时,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上回说的他,我帮你找来,可好?”
      碧儿神色一怔,显然并不清晰记得那日酒醉之语,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言道:“还是不要了。”

      岚清阁,夜。
      莫尹看书,小圆子研墨。
      她想,他又不写字儿,何故让她研墨,定是这几日她犯了不少错,惹了他不高兴。
      他想,她这几日为了碧儿的事儿,心神不定,这法子总能让人静下心来。
      可以了吗?她问。
      他用余光扫了扫,说,还差点儿。
      小圆子努了努嘴,继续方才的动作,时不时朝他看看。
      想说什么?他问。
      她放下了墨锭,想了会儿,问道,庄里是不是有一味丹药唤作“聚灵”?据说配以洛城的云影心法,能打通人的四肢经脉。
      莫尹面色一凛,放下书,直直地看她:“你如何知晓?”
      藏书楼里看的。她答道。
      他轻呼了口气,回道,已经没有“聚灵”了。
      她知他不会骗她,则又追问,是否可以再炼得?
      他说,世间只此一枚。
      小圆子闻言,低垂着头。
      莫尹知她心里难受,便告知她,二庄主夫人感念碧儿的伤全是陆书瑶所致,正打算收她为义女。
      小圆子稍稍宽心,抬头对他一笑。
      几日来,都不曾见她笑过,这一笑,却是让莫尹心情爽快了些。写俩字看看,他对她说道。
      小圆子依他言提起笔,沾了些墨,便在纸上写了大大的一个“圓”字。
      他看这字歪歪扭扭,不成体统,眉间一蹙,说道,人长什么样儿,
      字也长什么样。
      小圆子闷闷道,明明是人比字好看。
      他听这话,却也是笑开了。

      回到住处,小圆子自箱底翻出了一支梅花簪子,那是她攒了钱买的,舍不得戴,这回刚好送了碧儿当做贺礼,往后,她就是这庄里的小姐了。
      而后,她又自怀里拿出一张纸,小心的摊开,里头是莫尹方才写的一个“圓”字,看着看着,她似乎觉得什么都开始变得圆满了。

      一个月后,二庄主陆于辰与秦氏正式收碧儿为义女。
      碧儿坐在为她专门定制的可以转动前行的木椅上。她着了一身浅红色云烟衫,腰素粉色轻纱罗裙,裙角是飞扬的蝴蝶绣,发髻是当下少女时兴的彩云髻,一缕青丝垂在胸前,容颜比先前清瘦了许多,但眼睛依旧清亮,峨眉淡扫,朱唇若丹,添了些病容,却越发让人怜惜。
      美吗?出门前她问小圆子。
      小圆子直点头。
      她莞尔一笑,让小圆子帮她插上那支梅花簪,然后对着镜子看了许久。

      仪式在翠微厅举行。
      庄主陆于鉴端坐堂上,两旁是陆于辰与秦氏,三人皆面带笑容。
      碧儿腿脚不便,在梅止清的帮衬下,斟好了茶。
      接着便是敬茶,她双手掬起茶盏,看面前的二庄主陆于辰笑得平和,便抿了抿嘴,眼帘微微低下,轻语道:“请,请……”
      “叫义父啊……”秦氏见她顿住了,则在旁提了提话,“这丫头,看平常挺利索的,这会子却害羞了。”
      碧儿深吸了口气,抬眼看陆于辰,却见他神情柔和、笑意融融,蓦地,她心底一紧,堵在胸口的那股气息终蔓延开来,掬着茶盏的手竟不自主的发颤,连同自己的声音。
      “请……请……义……”说到此,却闻得茶盏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众人皆一愣,厅堂瞬间静了下来,此时方注意到碧儿抽搐着身子,竟是泣不成声。
      突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措手不及。终是陆于鉴发了话,说这孩子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许是心神尚未恢复,咱们却是有些急了,这倒应了一句话——好事多磨,今儿就到此,大家各自散了。
      小圆子站得有些远,却也看清了,心一沉,似明白了什么,但又无法相信。

      三日后,洛山,松坡崖。
      红菱见碧儿在屋里发闷,便推了她出来散心。碧儿说,就去松坡崖吧,那儿的景致好些。到了崖边路的尽头,碧儿支开了红菱。
      待红菱采了野花儿,想讨了她开心时,不见碧儿,只余椅子孤零零地在那儿,而崖边却放了一朵白色的木槿花,正是今早红菱摘了插在碧儿头上的那朵。

      十日后,仍寻不到人。
      松坡崖下,却是洛河水流最湍急之处。
      庄里头的人无不惋惜,只道这姑娘是个转不过弯儿来的人,失去腿又怎么了,多了爹娘和一世的富贵,那才是可惜了。
      明德堂,庄主正召集人商量碧儿的后事。
      小圆子步入堂中,眼眶发红地瞪着堂上之人,终忍不了,泪水滑落,莫尹拽住她,她却一把挣脱了,缓缓走到陆于辰眼前,沉吸了几口气,说道:
      她第一次来庄里的时候,八岁。
      第一眼,她便认出了你,可你却指着她问旁人,这娃儿是新来的吗?她终究不敢认。
      她几乎每日都会帮你书房换一支花。有一日,她特地插了石榴花,她母亲最喜欢的花儿。你说,花儿很香。她想告诉你,那日是她的生辰,你可记得?而你却说,过些日子是瑶儿的生辰,这丫头却要那把翠玉剑,可要藏好了。
      学女红,练武功,她觉得自己可以变得更好,那时,或许会有了勇气。
      参加新选弟子的比试,她不知犯了什么错,跪在堂中,巴巴地看着你,你却从未为她说一句话。
      每日里看你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她满是羡慕。有时,她也会想,如若瑶儿小姐不在了,你会不会想起还有一个女儿?会不会去找她?如此,便太好了。
      可在那一瞬间,她却是救了瑶儿,因为她说,见不得你伤心。
      她从未想过,可以有这种法子,喊你一声父亲,多可笑。她觉着她可以镇定地做完那个仪式,可在那一瞬,她看着你,却再也抑制不了,只盼你能认出她,可你没有,她也终究说不出那个字。
      她失去了腿,失去了仅存的骄傲,失去了那最后一丝丝的希望。八年了,你没有认出她,也许,用一辈子的时间,你也认不得她。因而,她才会……才会……用尽最后的气力,爬到崖边……
      小圆子终说不下去了,满脸泪水,瘫坐地上。
      而陆于辰面色苍白地走出了厅堂。

      小圆子,你多好,没了以前的记忆,便再也不会伤心了。
      那是碧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圆子仍记得当时她的笑,淡淡的,让人想起了石榴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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