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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0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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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崖,夜。
自那日闯了明德堂,叱责了二庄主后,小圆子便在这儿自罚思过。
与其说是过错,不如说是悔恨。当碧儿将往事说与她听时,她便不该应了她,而当告之陆于辰,或能挽回,也未可知。如今,只得在崖边洒下几片花瓣,希望这洛水载着她去往安静祥和的地方。想着想着,又添了几珠泪花儿。
弦月嵌在半空,透着几许昏黄的光亮,星星散落于夜幕,似凉薄地闪着。一管幽婉的笛音随风而来,小圆子转回头,见一袭白衣立于那头。
一曲终了,他走近了些,柔声道,回去了吧。
小圆子点点头,每每伤心时,见到他,就越发地想哭。
“好了。”莫尹轻抚着她的头,安慰道。
她更是止不住泪水,索性肆意地哭了起来。
许久后,她收了眼泪,抬头看他,缓缓道:“小圆子就放肆了这一回,三庄主休要怪我。”
他知她说的是先前的事儿,便轻叹了口气。过了会儿,方淡淡地说:“碧儿这一去,让活着的人情何以堪。”
小圆子闻此,想为碧儿辩驳几句,但他说的何尝不是真话。自那日后,陆于辰便离开了山庄,不知去向。秦氏带着陆书瑶回了江南,一家就此散了。
又吹来一阵凉风,他清了清喉咙,忽正色看她,一字一字地说:“往后不管遭遇什么,断不可做决绝之事。”
小圆子不知他何故说这话,只点着头,随他回了岚清阁。
平静地过了一段时日,入冬时,却又起了风波。
原是陈潇被抓了。
抓他的人便是侍剑山庄庄主谌江的大弟子孔平远,也是穆恪的大师兄,两人平素互不待见,孔平远嫉恨穆恪年少风头劲,穆恪则觉着此人没半点担当。
穆恪探查陈潇之事,以洛城庄疏忽而结案。而孔平远却想找些疏漏,便能以此追究穆恪探查不实之过。
这回,孔平远不仅捉了陈潇,连同他的妻儿一同绑来。陈潇一口咬定,系自己将匕首藏于鞋中,撬锁而逃。可她的妻子却被诱出了话,说是一黑衣人带他出了山庄。
武林之中最怕的是魔道势力连成一气,冥月楼虽不是邪魔歪道,但毕竟与玄岭教有了牵连。如陈妻所述,救了他的若不是冥月楼的人,就是与玄岭教有了干系,如有所获,或能牵出与魔道关联的残余势力,也未可知。孔平远这一抓一审,不仅想寻了穆恪的错处,还意图借此提升自己的地位。因而他对此事尤为上心,将亲信悉数调来,严密地守着陈潇一家,不让夫妻二人见面,以防串供,亦不让他人与其接触。
谌江接任盟主不足两年,他倒有息事宁人之意,无奈大弟子演了这一出,如今天下各派均得了消息,正等着看笑话。为了公允起见,他请了青城派现任掌门长青子随孔平远、穆恪等一干人前往洛城,再次查证。
长青子是上任掌门落青子的师弟,落青子亦是上一任武林盟主,后不知何故辞去了盟主之位,又将掌门之位传于师弟,说是要云游天下,至今不知行踪。
小雪时节,山庄覆上了一层白色,堂前几株素心腊梅开得正盛。
长青子与陆于鉴笑着客套,孔平远坐在一旁,似悠闲地饮着茶,穆恪离莫尹不远,两人对视,互有默契地一笑。而陈潇和妻儿分别被请去两处空屋,由孔平远的人看守。
经一番商谈,长青子决定明日召集庄内众人,由陈妻指认那黑衣人。
小圆子早听了风声,依莫尹的话,乖乖呆在岚清阁。她不明白,除了自己,还有黑衣人不成?只希望不要连累了莫尹才是。
天色暗了,见莫尹还未归来,她便掌了一盏灯,在院门口候着,自是穿了厚实,仍觉寒风刺骨。
许久,她看到两个人影,待他们走近了方才看了清晰,一个是莫尹,一个竟是上回见到的穆恪,两人踱步在夜色下,正说些什么。
“今日怎么没见三庄主的丫头?”穆恪似随口一问。
莫尹挑眉看他,嘴角仍泛着微笑,目光却变得如夜色般清冷,回道:“穆兄弟该关心恐怕不是我的丫头。”
穆恪笑着言道:“三庄主说的是,我现在就去关心一下我那大师兄。”
“孙平远?”莫尹语气似不经意。
穆恪淡淡一笑,说道:“我那师兄酒量本就不济,看他走时,步履不稳,怎样我都该去问候一下,您说是吗?”
莫尹与他微微颔首,又在那岔路分开。几步远后,却闻身后的他叹了口气,压低了语调,说:你未必能护得她一世平安,何不远走他乡。
莫尹停了一下,未转回头,又直直地朝前走去。
夜空飘起了雪。莫尹紧了步子,却又蓦地止住了,只为看到前方,那影影绰绰的灯火下她的灿然一笑,心口不知是一暖还是一酸,望着那个身影,失了神。
很多年之后,他回想起这段日子,或许就是这一点烛光、一抹微笑,为他幽晦、艰涩的内心镀上了一层光亮,让他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次日,雪止。
孔平远是被冻醒的,除了刺骨的寒意,他还觉着头晕乏力、腿脚酸痛,乍一看,自己竟睡在了地上,定是昨晚喝多了,回到房中连床也没摸着。他扶地慢慢站起,瞬间头一昏,一个踉跄又差点倒地。他酒量本属一般,昨日并未多饮,许是这酒果真是烈,他想着,用手揉了揉额头两侧,略清醒了些,正想唤了人,梳洗一番,却觉着有些不对劲。这屋子黑乎乎地,阳光似透不进,他摸到门边,用力一推,门开了,一道暖黄的光线照了进来……
孔平远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因为面前竟是齐齐地放着洛城庄历代庄主的牌位。
这里是光祈堂,洛城庄的禁地,唯有每月初一及其它祭祀的日子,方可以由庄主带领弟子进入祭拜。
孔平远不知这规矩,但想夜宿于此,毕竟不是好事儿,只盼快些离开这阴森之地,一出门,便被几名不知是弟子还是下人撞见了。于是,山庄又添了件可大可小的事儿。
孔平远自知喝酒误事,减了昨日的傲气,在陆于鉴那儿认了过错,又请长青子担待。陆于鉴与长青子均认为先审了陈潇一案,再谈他误闯光祈堂的事儿。
明德堂。
陈妻被带了上来,这只是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眼里透着满满的惊慌与害怕。
长青子问她,可有看见其他人护送陈潇回来时,她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泪如雨下,说,要先见了丈夫孩子安然无恙,方可将实情告之。
不会儿,陈潇和孩子被带了过来,只是陈潇被蒙了嘴。
陈妻见两人安好,便哽咽地说:“孩子他爹是一人回来的,并非有什么黑衣人,只是有人说,若我指认有黑衣人,便可一家团聚。”
此言一出,堂内一阵唏嘘。
孔平远沉不住气了,厉声喝道:“你这妇人,满口胡言!”
陈妻泪眼看他,惊慌之色更甚,朝着他跪了跪,说道:“求这位公子放了我们吧,我实不能乱指认无端害了人家啊……”
孔平远见此正是懊恼不已,先前只觉着此人是个胆小的无知妇孺,甚好掌控,还是看走眼了,一切竟都是她在逢场作戏。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陷于了一个圈套,自抓了陈潇后,一切太过顺利,自己又得意地紧,就像是一步步地掉入了人家事先设定的局中。此时,他侧头看了看穆恪,见他嘴角微扬起一个笑意,他更是清楚明白了,原来还是他。
经过一番审问,陈潇和其妻所述完全对应,亦无其他证据证明有人助其脱逃。因而长青子认定了此事系陈潇一人所为。
“孔兄弟可有意见?”长青子问道。
这本是一场极具风险的事儿。孔平远思虑过最差的结果,但却仍想一试。何况,即便认定是陈潇自行逃脱,那他也逃不过山庄的规矩,如此,若有同党,势必再犯,因而他也做了第二手准备,以陈潇之身,诱出他人,但愿可以补过。见长青子问,他则回道:“在下没意见。只不过,这陈潇隐瞒真实身份入了洛城庄一事,不知按庄里的规矩将如何?”
长青子转而对陆于鉴说道:“既然陈潇一案未查明有魔道之人助其逃脱,此事就此了结,其余是贵庄的事儿,我一外人也不好插手,您看……”
陆于鉴放下了茶盏,缓缓道:“虽是敝庄的事,但还是请您做个见证,不知意下如何?”
长青子必然不好推却,合手做了一揖。
“陈潇瞒了身份入庄,按庄规应当如何?”陆于鉴朝着身旁之人问道。
莫尹闻言,起身朝众人微微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有一言不知是否妥当?陈潇隐其姓名入了山庄,其弟子的身份自始自终都不成立,那么,不是山庄的人,怎可适用山庄的规矩?”
此言一出,堂内静寂一片,明明是狡辩之词,却让人无言反驳。
孔平远且坐不住了,说道:“怎能如此放过他?贵庄的规矩未免太儿戏了!”
穆恪知其身份尴尬,自审问之始便一言不发,见事儿平稳地压下了,只差最后一件,便轻唤了一声大师兄,说:“三庄主不是在为陈潇求情,而是为了你,你竟不领情。”
孔平远方醒悟,如庄规涉及外人,那他擅闯光祈堂一事儿,便不知要怎样收场。此时的他又恼又恨,却也说不出话,嘭地坐下,闷闷地喝了口茶,却不料被呛到,引得堂内某些辈分稍低的弟子笑出了声。
最终,由陆于鉴发落,陈潇之错,虽不能以庄规惩之,但其由此获得的钱财当一并退之,并打二十板子,小惩。陈潇自然无异议。
至于孔平远,私闯光祈堂,还带着酒味儿污了那儿一夜,若是庄内人,则应打板子一百,赶出庄。对于外人,尚无规矩可行,看在是盟主指派的人,罚他在殿外以大礼叩之。
孔平远也不好说有异议,只得认了。
众人离去时,穆恪拉住了莫尹,戏谑地说道:“看来贵庄的规矩今后可以改改了。”
莫尹未作答,只回了一笑,神情淡定地走了出去。
接近午时,外头阳光正好,梅枝上的雪渐渐化了,芳香泻了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