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纪事》谁的青青草

6、第06章

　　穆恪离开洛城庄那天，庄主陆于鉴亲自迎送，一行人至了山门。
　　陆于鉴对穆恪很是夸赞，毕竟此人为山庄解了忧。虽陆于鉴一直低调，洛城庄与武林的交集也越来越少，但作为曾经叱咤一时的门派，想淡出江湖，却也是不由已，只图少一些纠葛，多一份平安。
　　穆恪则说，此次寻访也是遵循盟主吩咐，盟主念庄主年事已高，出行多有不便，不必前来行那种规矩，盟主自是信任庄主的，派他前来，也是堵他人的嘴罢了。
　　陆于鉴听言，心安了不少。
　　穆恪自梅止夫手中接过缰绳，拍了拍马儿，便朝众人揖了一礼，待抬头时，对着一人意味深长的一笑。
　　莫尹微微颔首，面似波澜不惊。对于这男子，他确有不解和疑惑。此刻，只盼他早早离去，一切归于平静。

　　昨日，芙蓉厅，傍晚。
　　山庄宴请穆恪。
　　散席时，穆恪却有意无意地走在莫尹身旁。
　　淡淡月华之下，两人并肩而行。
　　穆恪似有醉意，步履竟有些轻飘，只听他似吟似唱道：“对酒当歌寻思着，月户星窗，多少旧期约。”
　　“这词儿不免失意了些。”莫尹浅笑道。
　　穆恪侧头，微微一笑：“三庄主似能看穿人心。”
　　“我看尽山水，却从不会看人心。”
　　“三庄主虽不问庄中事务，却看得比谁都通透。”穆恪收了一脸的醉意，正色看他。
　　终说到正题了，莫尹想道，便沉了心，听他说下去。
　　“陈潇之事，可大可小，盟主坐稳位子不久，却不想引起无谓的纷争，再来，洛城庄本就与世无争，自不在盟主忌惮和窥视的范围内，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则天下太平。”
　　“只是如此？”
　　穆恪想了想，说道：“当然，也为那串晶莹剔透的珊瑚珠子。”
　　两人相视而笑。

　　夜风微拂，幽香四溢，只是很短的一段路，两人似走了很久。
　　快到尽头时，莫尹见到梅止清捧着一床被子，正走向穆恪所住的沉萧阁。
　　而穆恪则轻咳了两声，说，自己最怕湿寒之处，原不知山间会如此阴冷，昨晚竟有些着凉，因而讨要了一床被子，却是见笑了。
　　莫尹看着梅止清的背影，似探问道：“穆兄弟在山庄可有故人？”
　　穆恪一怔，并未回避他的视线：“故人？我见那日为我引路的姑娘却是眼熟，打听了一下，原是三庄主的丫头。”
　　莫尹听他将话转至小圆子，便不再追问，而穆恪则拱手以别，两人自岔路分开。

　　岚清阁。
　　小圆子等来莫尹时，已近亥时，不免有些困了，听莫尹说今日也让她歇在此处，也觉着省事儿。伺候他梳洗后，小圆子便瘫倒在榻上，一会儿就传来她匀匀的呼吸声。
　　莫尹轻轻撩起隔着里外屋那幕珠帘，看她入睡的摸样，不由一笑。转而放下了帘子，回到里屋，全无睡意，只在屋中来回踱步，把这两日未厘清的事儿，在脑海里过一遍。

　　穆恪回到屋中，却也是难以入眠。
　　梅止清，是她的真名。他心想着，既限于重逢的惊喜，又处于不安的焦虑中。而那女孩却也出现在山庄，这是怎样错乱的局面？其中，莫尹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穆恪想不透彻，只裹紧了被子，听窗外虫鸣。

　　此时的莫尹立在院中，看朦胧月色，心却清晰了起来。
　　陈潇逃脱，怎可能是小圆子一人所为，山庄看守如此严密，自是有人设计了路线，才可安然退去。他怕此人把小圆子当垫背，便一直留心。直到一人进入他的视线。
　　原来，陈潇当时并未下山，一直由此人藏在一处不起眼的柴房，庄里派出了多人在山里搜索，却不想这人一直躲在山庄。风声过后，再图逃脱之法。
　　莫尹怕牵连出小圆子，便一直默不作声，只看着这人将陈潇送下山。
　　而穆恪袒护山庄之情由并未能说服他。直到方才，见梅止清捧着被子进了沉萧阁，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却引来穆恪的一番辩白，倒显得有些奇怪。他心中自有了一个答案。

　　子时，小厨房。
　　梅止清果然在，见是莫尹，她急忙站起，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问道，是用宵夜吗？
　　莫尹笑了笑，坐在了长凳上，说简简单单地下碗面吧。
　　梅止清舀了几勺水至锅中，在一旁等着水开。
　　“听小圆子说，你心里有事儿时，准在厨房呆着。”莫尹似不经意地说。
　　而梅止清则背过身，掀起盖子，看那水泡渐渐冒出后，抓了把面放入锅中，再转过身，回道：“三庄主，我哪有什么心事，只晚饭没了胃口，这会子却饿了，蒸了糕点，待好了，您也尝尝。”
　　莫尹笑了笑：“这糕点是给旁人准备的吧。”
　　梅止清怔了怔，沉寂了好一会儿后，回道：“三庄主，我知那日是你将两个弟子引开，我方能送陈潇下山，在此谢过。我们都有自个儿的难处，望您抬抬手。”
　　她竟如此直言不讳 ，莫尹却也摊开了话：“你与穆恪是旧识？”
　　梅止清顿了顿，转而问道：“那三庄主和小圆子是否也是旧识？” 窗外，一阵疾风而过，尚未关严实的窗子，被风吹开了，卷了几片落叶进来。
　　莫尹起身关了窗子。然不管关得有多严实，夜风仍自缝隙灌入，他不由地心一紧，转回头，淡淡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莫尹回到岚清阁，已近丑时。
　　凉风飕飕，外屋桌上的那盏烛火昏暗地跳跃着，他走近，吹灭了烛光，一室就此暗淡了下来，更显静谧。
　　回想之前与梅止清的对话，却让他心绪难平。
　　你方才说什么？梅止清摇了要头，三庄主呢？她问。他答，再不捞起，这面便要糊了。
　　小厨房里的对视一笑，预示之后两方的相安无事，究竟能否抱得日后的安稳？他不得知。
　　此时，见小圆子翻了身，咿呀了几句，又沉沉睡去，匀匀的气息声传至耳边，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沉萧阁里，穆恪辗转反侧不得眠，终是披了件褂子，坐到桌前，随意翻看起面前的几本闲书。
　　沉萧阁外，梅止清呆站着。
　　屋内亮着烛光，窗上映着他的侧影，五年不见，他却是长大了，没了少年的青涩和纯净，取而代之的是男子的世故与内敛，期间发生了什么？她问了，他却一笑了之，连同眉宇间掠过的那丝落寞。
　　你好吗？他问。梅止清点了点头，背过身去，隐了泪水。为他铺好被子，却不敢再待，走时说了一句：离开这是非，简简单单过活吧。
　　他回道，或许有一天真的可以简简单单地活着，那时，再来看你，清姐姐。
　　听到这一声，梅止清再难抑制，夺门而出。
　　如今，却又止不住步子，巴巴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那盏灯火，那处剪影，直到泪水再次迷离了双眸。
　　只在这时，咯吱一声，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他清俊柔和的脸，两两相望，隔着的是淡淡的槐花香。

　　穆恪离开的消息，小圆子是从二庄主夫人秦氏的丫头中听来。小丫头们聚在一处，总爱说些花前月下的新鲜事儿。
　　“我看那穆公子却比我们三庄主长得好，人也比他年轻了五、六岁。”
　　“看着比三庄主和善啊。”
　　“不知他娶妻了没？”
　　“我为他添酒时，他对我笑了。”
　　“你傻了吧。”
　　“你才傻！”
　　……
　　小圆子听不下去，原先觉得那穆恪长得是好看，但怎能和莫尹比肩，于是悻悻然地抓了几把瓜子儿，坐在外边的回廊上，仰头看蓝蓝的天。
　　此时，耳旁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小圆子看着回廊的尽处，却真是她。二庄主陆于辰和秦氏唯一的女儿，陆书瑶，年方十二。
　　年前，陆书瑶被他们夫妇俩送到了秦氏的娘家，江南秦家是当地颇有声望的书香门第，正好让她学礼仪、长见识。
　　小圆子素知这位小姐不爱念书，却好武功，人也顽劣，只想避了她，以免多生了事端。
　　而陆书瑶刚到山庄，就听了新招弟子的事儿，对小圆子指点碧儿的功夫也略有耳闻，只想问个究竟。
　　小圆子支支吾吾了一阵，说是三庄主教的，这才得以脱身。
　　恰在此时，莫尹唤了一声小圆子，却见陆书瑶在一旁，立马转头而去，只是人已现身，却不是这么容易逃脱的，陆书瑶快步跟上，嘴里嚷着，莫大哥，您也教教瑶儿吧。

　　一连几天，陆书瑶都粘着莫尹。
　　莫尹记着秦氏的话儿，不敢教她武功，骗她说练字亦可修内功心法，这姑娘方安静下来，端坐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
　　小圆子端了两碗莲子羹，正跨进书房，却见莫尹握着陆书瑶的小手写着字儿，心里满是羡慕。
　　莫尹抬头见这丫头呆呆地站在门前，便喊了一声。小圆子这才端着盘子进来，许是走得急了，脚步一个不稳，连人带盘子摔了一地。
　　“心里藏了什么事儿，这笨手笨脚的。”莫尹说罢，抬头看了看，幸好人无碍，只是汤羹洒了一地。
　　陆书瑶见是小圆子，便停下笔，帮衬着说：“别怪她，我看她很好，如你觉着她手笨，不如给我吧，我真嫌红菱嘴碎呢。”
　　听此言，小圆子一怔，手指却被碎碗瓷片儿一滑，瞬间一道破口，血珠滴落在白色的磁片中，分外显眼。
　　她赶紧将手指放入嘴角一吸，又自袖口取了帕子。
　　莫尹眉头一蹙，上前，蹲下身子，拿过她手里的帕子，将她手指包了严密。
　　忌水，知道吗？他脸色呈薄怒状。
　　小圆子不是经常这样笨手笨脚的。她越想解释，心却越乱。
　　将散落的碗片清理了后，她退了出去。在门沿处，却听莫尹说：“瑶儿，这丫头还需问好好调教，我看红菱挺好，有她在身边总能听到新鲜事儿……”
　　小圆子心一松，眼角一润，强忍的泪水此时方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