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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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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干粮,就是干的粮食。宜出行之人随身携带。什么包子烙饼大麻花儿,就是放上十几日也不见得会坏。白白的面粉发出来,再撒把黑芝麻,出炉凉一凉。大嘴一张咬下去,透着股香脆。
我还是最喜欢大麻花儿。
张梨花穿戴的金光闪闪来送行。香巾一挥,丫鬟退下,她亲自替我包行李。包着包着,托腮为难:“仙姑,仨包裹仨都装满了麻花儿,您这带的,也是忒多了些。”
我把她谢银往袖子深处塞了塞:“仙姑我要去追心上人。此去甚远,手中有粮心里头不慌。”
碧微帝君站几步外,也不知听见没有,手上的折扇忽然猛摇。
本仙我不在乎。想当初下凡,为的是什么?如今瑶光都要去做狗屁驸马了,我还管甚被贬不被贬,应劫不应劫!再者,碧微也从没说历劫就一定得待在一梦观。我拿这茬说了半日,他老人家才勉强答应我跟着。
张梨花香巾越挥越远,我们也就出了城外。
城外山连着山,水接着水,碧微却不愿使缩地术,偏要一步一里,慢慢儿地走。我倒是想使,但又不知该往哪处使。去问,他慢吞吞一句“跟着本君便是”,我也只得干着急。
本仙顺了顺包裹,憋闷的难受。一路上瞧过那凤凰于飞,鸳鸯戏水,我肩上分量愈来愈轻,风中渐渐就带了东海的腥咸味。腥咸味就着月光沾上衣裳,擦也擦不掉。
我见树林小径,四处无人,鼓足勇气欲止又言:“那夜……君上怎知小仙被困在八仙台中?”
碧微听了,漆黑的眸子泛在月下,流转生辉。“你在里头哭天喊地,又将那台撞的地动山摇,若再不知岂非是个傻子?”
原来,他老人家一早便知道!
本仙无语,我们二人又陷入尴尬。腥咸味却越来越重,像层霜般弥漫开,有甚么东西借着月夜潜至身边。
嘤嘤嘤……似幻非幻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海浪带来冰凉光滑的触感,让人溺于其中,越沉越低,再也不想挣扎。空中渐泛水汽泡沫儿,千万条鱼。这是要将海搬来陆地么?我顿时寒毛直竖,膝下发凉。
小径前方竟凭空出现团老大的黑影!
黑影张牙舞爪,好生狰狞。我心中紧张,手上抓着半根麻花儿。那黑影自己发作了半日,也觉无趣,竟缩成个肚兜小娃娃。
小娃娃梳着冲天炮,额前顶出两点小角,没有分叉。屁股后的蛇尾甩啊甩,摇摇晃晃扑到本仙怀里。滑腻鳞片擦在我身上,海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我刚一皱眉,那冲天炮小嘴一咧,笑了。缺牙的大门尚漏着风,手指麻花儿,扯我衣角撒娇道: “阿娘~~宝宝要吃这个!”
我瞬间石化。
在天上时候,我虽对瑶光长歪了一副心思,可也从未妄想过能染他一指甲盖。这倒霉孩子,究竟打哪儿冒出来的!
本仙正想拍飞冲天炮,他一转身,去缠帝君。一句话险些撂倒大半座天庭:“阿爹~~阿娘不给宝宝吃东西,阿娘是坏人。”
这下我真呆了。不但石化,而且化石,忙惊恐状望向帝君,伸长袖子乱摇:“君上,这货真不是我儿子!”想想,又补充道:“也绝非君上儿子。
帝君细长眼对我斜斜一飞,倒没生气。“你倒是想。”
冲天炮左瞅瞅,右瞅瞅,觉着男的明显面善。于是一根尾巴绕到他身上,继续紧抱大腿:“阿爹不认宝宝,是不喜欢宝宝了么?”
我再也听不下去,将他团团一抓,举至眼前。他小尾巴还搭在碧微身上,不肯放弃,瞧我的表情甚是天真。
“谁是你爹?你坑爹么?”
冲天炮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本仙,半晌,带哭音去寻碧微抱:“阿娘好凶,宝宝不要理阿娘了。”
我拿这活宝没辙。
帝君倒来者不拒,慈眉善目抱过去,低头哄道:“你叫甚名字?怎的一人跑出来了?”
谁知,这话不啻平地一声雷,点燃这支冲天炮。他“哇”地一下,在我耳边炸开。本仙听了许久,方勉强分辨出无非是 “阿爹、阿娘、东海”仨词翻来覆去。
他来自东海?!我一抄袖,立即来了精神。
这次东海之行除却为了瑶光,我还有另外一桩心事。
未飞升时也曾游山历水,看遍四海八川。天下的龙宫千千万,还是东海那座最使人生想,也无他,皆因老龙王人缘甚好,阎君与他做了邻居。用一条小径连到忘川,爱恨嗔痴三生河畔。
那地既叫三生,就必定有处应景的风光。
风光是一颗石头。这石头罢……它不是颗普通的石头。
当年父神伏羲创世,母神女娲造人,他们生下天帝后,乾坤应劫。而应劫的方式,是天崩地陷。伏羲便炼石,女娲补天,补天还剩下一块,凝沙成硕,遗在鬼门关前。石上天生两条纹,割成三段情,分别为前世、今生还有来缘。说来也怪,凡有情者,只要想做一对儿,在石头跟前发个誓,管你男女还是男男,包准灵验三生。
后来,母神封了它做三生石。
时日一久,石头的名气大涨。连天上不少男仙女仙思凡,必经之路也是忘川河畔,石刻三生。其实,我也不知它灵验与否。
其实,我这次便想试试,它究竟灵验与否。
此去东海,若逮着机会能将瑶光诓到那里……三生石前,缘定三生。……我越想越美,不禁低头,吃吃地笑。帝君忽然不走了。
冲天炮拽他老人家领口玩儿,他也无甚反应,直至我被瞧得发毛,停了绮念。他才皮笑肉不笑道:“走罢,仔细脚下。”
我忙跟上,却啪嗒一绊,磕掉肉胎额前一层油皮。
冲天炮乖乖缩在帝君怀中,露出黑眼珠子对我讥笑。“阿娘是笨蛋,阿娘是笨蛋……”我碍于这小东西狐假虎威,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路上帝君说,冲天炮头生直角,后尾蛇身,身上带鳞,本相乃一条蛟龙。故极有可能是那东海水族的遗珠。我们顺路捎带他龙归大海,也算善事一件。遗珠?我见他小爪子抱麻花儿乱啃,完全不讲形象,不由生出几分怀疑来。
他倒也不负我望,半点麻花儿没给本仙留下。靠。
待拨云见月,出林遇水,东海初显在我眼前。山,着实高,一眼见不到顶,海,着实广,一眼望不到头。海上生一座九仙山,风刮着,浪卷着,惊涛骇浪拍打着。海况甚是恶劣。
我胳膊肘子捅捅冲天炮:“遗珠,我们怎的进去?”
冲天炮依在帝君袍子后头,伸出半颗小脑袋:“这几日龙宫有大宴,虾兵蟹将封了入海口,没人能进去。”我插腰瞅他,他沉默好一会也不说话。我继续插腰。
终于,他小声道:“宝宝是钻洞出来的。”
这熊孩子!
熊孩子领我到矮矮圆圆一个洞前,说就是这里,又说阿娘阿娘,你怎么不钻。本仙干笑,不搭他腔。这倒霉孩子,不该机灵时偏分外机灵!唉。罢了罢了,反正我已钻过好几回狗洞,不在乎多这一次。冲天炮听了,脑袋泼浪鼓似的摇,“阿娘笨蛋,这是海狗子洞,不是狗洞。”
本仙泪流成河。初次觉着,我斗不过他。
帝君待我钻了一半,才慢悠悠对冲天炮说,本君带你渡海玩儿,好么?然后,这一大一小,手牵手在我头顶飞渡而过,从容入海。晕!本仙我卡在洞中,几乎气哑。
冲天炮倒没有说谎,水晶宫中确有大宴。
我变作个蚌婢去探信,这才知道是给新诞下的小龙孙做汤饼会。老龙王人缘本就甚好,众仙家也闲着没事拍苍蝇吃,便都接贴欣然赴筵。本仙一心只想瑶光,索性披了蚌婢的样子满地乱蹿。
忽然瞧见一个人。
那人坐在龙女身旁,白衣白袖,凡人打扮,比起天上时多一分随和,却仍是淡淡的神情。纵使模样全变,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他到底是谁。瑶光。我想了五百年的瑶光星君他终于,出现了。
老龙王喝得满面春光,对众人道:“上月小女诞下了我老龙的第一个孙辈,承蒙仙友赏脸来贺,今日务必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什么?!原来不是龙子有子,而是龙女诞子?!我大吃一惊,吓得一瞬恢复肉胎原貌。
本仙捶胸顿足。难不成……难不成……我望望心上那人,又望望龙女,心肝脾肺肾顿时统统虐了一遍。就差着那么几日,我的瑶光竟已同旁人生下孩子了?!天爷啊,为何要这样待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么么么么么!!!
宾客看我一惊一乍,活像在瞧那天桥出把戏的,竟还有人喊再变一个。一个中年美妇甩甩龙尾,应声晕倒。龙宫顿时乱作一团。
瑶光也望过来。
冲天炮见是时候自己登场了,一手牵帝君,一手牵本仙,对着瑶光方位开始共襄盛举:“这是阿爹,”他推推我,不知死活继续道:“这是阿娘。”
众人目光又齐齐刷在我俩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