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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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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猜不透宋欣的那句话,江栩洲就开始更好奇宋嘉誉。
他总在上课时盯着宋嘉誉的背影,然后在脑袋里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头脑风暴,就连小林发来的逃课邀请也不理睬。
某一天的随堂测验,试卷从第一排开始向后传递。
纸张的摩擦声沙沙作响,宋嘉誉从前桌接过传来的试卷,他垂眸捏着试卷边缘搓下一份,然后继续往后传。
试卷落在课桌上,江栩洲伸手去接时,才发现自己的偷看被人抓了个正着,他慌乱地躲开视线,然后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宋嘉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毫无反应的转回身去。
江栩洲从课桌兜里摸出一支圆珠笔,在一片唰唰的写字声里,他机械地一下下摁压着笔尾,笔芯缩进又弹出。
咔哒咔哒。
目光又不自觉的飘向了宋嘉誉。
教室两侧的风扇一直从九月初转到了现在,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吵,联合着热气一起,扰的人没办法静下心来。
桌面上突然多了个折起来的纸条,好像是从前排偷渡过来的。
江栩洲打开,只见上面一行字写的整整齐齐。
‘再死盯着我,就扎烂你的眼睛。’
江栩洲啧一声,把纸揉成一团朝后扔去。
纸团越过肩头划出一道小巧的弧线,躲过老师的鹰眼追踪落在了小林的桌子上,打开瞄一眼,小林不解的皱眉,然后伸手戳了戳江栩洲:“洲哥,我没看你啊。”
江栩洲把身子往后靠,压低了声音:“谁让你看了?给我扔了去。”
小林的脑袋上好像出现了一串省略号,他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凶什么,你又没说。”
那句警告就这样在纸条上死去,一些原本该表达出来的威胁也被束缚在了方寸之间,随着废纸团一起让人丢进了垃圾桶里。
但那行字被记住了,警告也被人擅自篡改成了挑衅。
江栩洲开始变本加厉。
他不再满足于偷偷二字,暗地里的窥探变成了明目张胆的侵扰。
课堂上毫不避讳的凝视,放学路上光明正大的尾随,甚至连厕所里被施暴时的场景也都统统听进耳朵里,忽略掉宋嘉誉的置之不理,江栩洲乐此不疲。
这一年的夏末很折磨人,热期似乎被延长,淞海像只闷热的铁皮罐头。
噪耳的蝉鸣黏在教室窗外,天气预报的播报员说了假话,明明预告了今天下雨降温,可直到晌午雨都还迟迟不肯落下。
后颈的汗珠滚得慢腾腾,江栩洲课间买完汽水晃回教室,从后门进来,他径直往风扇底下走,呼呼的风吹动发顶的发丝。
江栩洲吊儿郎当的靠着墙,仰头往嘴里猛灌进一口冰可乐,然后把眼睛往宋嘉誉身上瞟。
只见宋嘉誉正坐在座位上,他低着头,手里捏着一张纸巾,轻轻擦拭着胳膊肘处伤口上渗出来的血。
伤口在闷热的天气里透着几分红肿,江栩洲知道那是上个课间在厕所里新添的。
宋欣跑进他们班里时像只欢快的小鸟,蹦跶着就朝宋嘉誉走去。
“哥,我拿了药和创口贴来。”她乖巧幼态的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笑意直达眼底,可江栩洲立在远处却品出了一股子虚假的意味。
宋嘉誉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不用,我自己擦擦就好了。”
宋欣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课桌上,然后无视了宋嘉誉的拒绝,直接伸手抓起他的胳膊:“哥,你自己处理不好,我帮你。”
汽水罐在掌心里沁出的水珠顺着指缝滑到手腕处。
凉的。
江栩洲握着汽水罐慢悠悠地踱步走近,他在宋嘉誉身后半步处停住,此时的汽水罐身上是融化过后的掌温。
他侧身,握着汽水罐的手探出穿过宋嘉誉和宋欣之间,汽水罐倾斜着在宋嘉誉的课桌边缘上磕出一声轻响,然后江栩洲的声音就突兀地闯进了两人的对话之中。
“欣欣,快上课了,还不回教室吗?”
宋欣循声转头,先看见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汽水罐,随后目光顺着横在眼前的手臂移动,才撞见江栩洲正看着自己。
“是洲哥啊。”
江栩洲没有回应,他斜睨一眼依旧低着头的宋嘉誉,然后轻抬下巴对宋欣示意放在课桌上的药和创口贴:“我觉得他应该不需要这些东西,毕竟......”
语调被刻意拉长。
“他不喜欢别人的好意。”
宋欣正一手抓着宋嘉誉的胳膊,一手拿着沾了药的棉签,闻言她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也在一瞬间变得不自然。
她再次抬眼看向江栩洲,黑色睫毛下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异样的警惕从中一闪而过。
江栩洲是故意的。
他故意把宋欣警告自己的话说给宋嘉誉听,他要看宋嘉誉的反应。
可事实有些令他失望,他早应该想到宋嘉誉会是这副死人样子,毫无反应。
在江栩洲偷偷观察宋嘉誉的时候,宋欣又恢复了寻常那样甜蜜的笑容,她松开宋嘉誉的胳膊,把棉签放到课桌上:“哥,我看过伤口了,不严重,药放这你自己小心处理,我就先回去上课了。”
说完,宋欣利落转身,马尾随着她的动作甩过肩头。
她离开的脚步不似来时欢快愉悦,踩过一片晃眼的光斑,身影被胀满热气的走廊吞噬,消失。
药瓶立在桌角,把阳光折射成细长的金线,江栩洲收回手站直了身子。
“要我帮你扔掉吗?”
少年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听不出情绪。
话落三秒,擦拭手肘的动作停顿,宋嘉誉终于肯抬起头,阳光斜斜切过他左颊的淤青,把眼睛里的一片淡然劈成明暗两半。
“留着吧。”
他只说留着吧。
没说宋欣要是翻他的包,发现没有这些东西,会怎样发疯。
没说这些药,是自己能继续拥有现在这个名字的条件。
江栩洲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他知道有人用着已故哥哥的名字却讨厌妹妹,知道宋家的乖乖女在背后耍手段,只为能让所有人都厌恶她哥,还知道宋家捡回来的养子从前当过“狗”。
宋嘉誉的目光飘开,掠过走廊的栏杆,斑驳的树影在他眼底摇晃得模糊。
江栩洲不需要知道更多的。
————
盘绕在城市阴影里的巷子不明原因的总积着污水,倒映着被电线切割的四分五裂的天空。
宋嘉誉在一条条相互交错的巷子里穿行,球鞋隔上几步就踩碎一个水洼,本该连串的脚步声在这一片昏暗潮湿里,被画上了不少逗号。江栩洲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与之不远不近的距离,踩着那道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好几天了,江栩洲不知道宋嘉誉为什么总是要绕过一圈又一圈之后才回家,但他从没问过原因,因为他知道宋嘉誉不会回答。
————
“冰箱里有绿豆汤。”
宋嘉誉脱下书包放在餐厅的椅子上,然后伸手撕下贴在餐桌上的便条,白衬衣后背洇出一片汗渍:“宋阿姨写了便条说记得喝,小心中暑。”
这是江栩洲跟踪研究宋嘉誉的第七天。
处在青春期的少年是善变的,矛盾和情绪在时间的推移里,总是会有着细微的变化。
这些天跑出校门在巷子里逃窜,躲避混混和宋欣的数个时刻,似乎真的捂热了什么。
如同现在,宋嘉誉已经会主动念出宋母留在便条上的叮嘱,提醒江栩洲要喝绿豆汤。
宋嘉誉的房间门上是把老式铜锁,江栩洲最近常常会在半夜爬起来,由头和借口或是找水喝或是上厕所,最后却总是摸着黑立在宋嘉誉的房门口。
视线在铜锁上驻足,江栩洲只是安静地盯着,好像在那个锁眼里别有洞天等着他去探究。
然而在这个家里,喜欢夜行的不止一个人。
除了逐渐偷窥成瘾的江栩洲,还有那个总是和江栩洲在一片黑里偶遇的宋欣。
宋欣会背着她妈偷吃冰淇淋不是秘密。
但这段时间有些太过于频繁。
频繁的异常。
往日一夜一次,最近一夜要跑出来好几次,然后和江栩洲偶遇好几次。
初察端倪时,江栩洲就隐隐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直到那天,他真的在黑夜里看见了一双眼睛。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浮着团阴影,隐藏着那双眼睛的主人。
“欣欣?”
随着江栩洲一声略带疑问的轻唤,宋欣抱着冰淇淋桶从阴影里钻出来,塑料勺刮桶壁的细微声响在黑夜的寂静里有些刺耳。
这一幕像极了江栩洲初到宋家的那天晚上,宋欣也是这样出现,然后站在那里一边挖着冰淇淋,一边告诫他宋嘉誉很难相处。
今天她和宋母出门了不回来,江栩洲松了口气,不再心悸那双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
江栩洲哼着小曲走进厨房,从冰箱里端出两碗绿豆汤,自己狼吞虎咽地快速喝下一碗,另一碗则是给宋嘉誉放在了餐桌上,然后抹一把嘴去卫生间洗漱。
刚打开卫生间的灯,江栩洲就看见洗漱台的镜子上也贴着一张便条。
——别信他。
看字迹像是宋欣的,可这是写给谁的?
写给宋嘉誉的,叫他别信江栩洲?
写给江栩洲的,叫他别信宋嘉誉?
鬼知道宋欣心里想的什么。
江栩洲伸手拿洗漱台上的牙刷和牙膏,一小节淡蓝色的膏体从牙膏的管口挤出,落在牙刷头上再塞进嘴里,清凉从齿缝渗入口腔。
贴在镜子上的便条被扯下来,指尖捏皱了纸角。
他歪头吐出一口牙膏沫,悬在顶上的白炽灯把便条上简短的三个字照得发虚,一双眼睛来来回回翻来覆去的,审视过一遍又一遍后仍旧猜不出这是写给谁的。
水珠顺着发梢滴在脖颈,江栩洲刚要伸手去擦,却在不经意间抬眼,瞧见了镜面里突然映出的一道欣长人影。
宋嘉誉不知何时立在卫生间门口,两道目光在镜中相撞。
片刻后,是宋嘉誉先开口:“上面写的什么?”
江栩洲的视线从镜中逃脱,他转身时带起一阵微弱的潮湿的风,嘴角挂着的牙膏沫忘了擦,正以缓慢的速度向下延伸。
“喏。”
便条被直直戳到宋嘉誉眼前,江栩洲嘴角的牙膏沫已经靠近下巴边缘,险险悬在下巴尖。
然而宋嘉誉的目光却略过那张便条,被那团摇摇欲坠的雪白泡沫吸引了注意。
忽然,他伸出手,在大脑来不及思考的时间里,那团雪白泡沫就正正好滴落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