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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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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攥起成拳头,皮肉碾过墙面粗粝的纹路发力,宋嘉誉猛地直起身来,他抡圆了臂膀把一拳重重的打回在江栩洲的脸上。
“砰!”
铁皮垃圾桶被撞翻,杂乱的垃圾倾泻而出,江栩洲踉跄着跌进垃圾堆里,耳鸣声像蜂群,他爸的话还在耳朵里无尽繁衍着。
宋嘉誉把书包甩在地上,神色突然变得凶厉起来,他向狼狈的人走近,垂下眼俯视着。
“想打架是吧?狗杂种。”
从孤儿院逃出来的孩子不会妄想自己变成那支昂贵的笔,低廉的脏话只是藏进心里,他忘不掉的,就像忘不掉第一次反抗那些嘲讽时,宋先生把他关进房间里反省。
宋先生说,我女儿需要的不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哥哥。
易拉罐被踢开的声响惊动了墙角里的野猫,在铝皮滚过地面的声音里,宋嘉誉蹲下身:“说话啊!是只会说那些要我感谢你的屁话吗?还是说你其实希望我换一种语言?”
耳鸣好像在此刻夺走了江栩洲的听力,他听不清宋嘉誉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爸的影子在宋嘉誉的身上附着,他试图把自己抖不停的手攥紧,可是无法。
“滚开。”
江栩洲低着头,低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里挤出来的。
宋嘉誉的齿间摩擦出轻蔑的一声啧:“你还真是一张嘴就让人恼火,你这种人就该让宋先生来教育......”
父亲的影子在江栩洲的眼里彻底与宋嘉誉重叠在一起。他突然暴起,猛地揪住宋嘉誉的衣领打断了话语,他把宋嘉誉狠狠掼进垃圾堆里,欺身压住,腐烂的气味迅速将两人包裹。
曾经无数次想要爆发在他爸身上的怒火,此刻都尽数发泄在宋嘉誉的身上。
角落里传来一声野猫的嘶叫。
“教育我?怎么教育?像他教育你那样?”
江栩洲压着宋嘉誉,声音嘶哑得可怕,他的一双眼睛猩红,嘴里发出一声冷笑:“你知道吗?在宋叔叔的圈子里,他们都说你是他随手捡来养的一条......”
"汪。"
一声清晰的狗叫陡然冒出来打断了江栩洲的话,他蓦的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宋嘉誉。
“随手捡来养的一条狗。”
宋嘉誉平静地接上江栩洲没说完的话,就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闲谈,丝毫未在他眼里激起波澜:“不过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我怎么会不知道。”
江栩洲的喉咙发紧,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哑巴,说不出话来。
又是这样。
宋嘉誉又是这样一副毫无生气的,像一具空壳。
“那声狗叫是我在孤儿院里学的,去那里的人都爱听这个。宋先生也教我,只不过他把狗叫变成了听话。”
用来作停顿的大概是一声自嘲的音节。
“我以为你也是想听这个。”
我以为你也是他们。
角落里的野猫踩着墙边堆积的杂物几步轻跳越过了红砖墙,巷子里安静下来。
江栩洲还抓着宋嘉誉的衣领,但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力道,耳鸣卷着他爸的声音逐渐消失,被替换进耳朵里的是宋嘉誉细微的呼吸。
如果潮湿的红砖墙上挂着块钟表的话,分针大概会往前走上几步。
“是......多余的吗?”
江栩洲身上的戾气不知何时散去,他的声音小幅度颤抖,不知道是在问宋嘉誉还是......
回答他的是简短的两个字:“起开。”
浑浊的污水从腐烂的垃圾堆里流出,在宋嘉誉的身下蜿蜒,在夏夜的潮气里发酵,地上的影子是被揉起来的纸团,展不开。
见江栩洲仍旧没有动作,宋嘉誉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来。
咔哒。
火苗窜起的瞬间,橙红色的光在两人交叠的衣料间跳跃,宋嘉誉盯着江栩洲的眼睛。
“你的衣服着了。”
焦糊味漫上来,江栩洲这才惊觉火焰已经舔上了自己的校服下摆,他猛地弹起来,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把火苗扑灭。
身上的重量消失,宋嘉誉慢悠悠地用手肘撑地坐起来。
江栩洲的手里抓着已经烧焦的校服衣角,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疯子:“你疯了吗?这把火要是燃起来,被烧死的可不只有我!”
相比江栩洲的惊恐恼怒,宋嘉誉依旧是那样平静:“万一被烧死了才是更好的结局呢?”
江栩洲骂了句有病。
天色愈发暗沉,夜幕已然降临人间,昏黄的路灯亮起,照见飞蛾扑簌簌地撞在生锈的灯柱上。
空气中的焦糊味被风吹散了些。
宋嘉誉从地上站起来,他的校服袖子被污水洇湿了半边,湿腻腻地贴着皮肤,他轻甩两下胳膊,试图把那难受的黏腻感甩掉。
江栩洲的目光紧盯着宋嘉誉。
“再那样死盯着我,就拿碎玻璃扎烂你的眼睛。”宋嘉誉斜睨着看向江栩洲,他用凶狠的话语发出警告。
“你要是真有那胆量怎么不先去撕烂宋欣的嘴?”
宋嘉誉的眼睛里闪过一秒惊讶。
江栩洲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宋嘉誉:“你胡言乱语什么?!她是我妹妹。”
江栩洲向他迈进一步,挑眉:“是吗?难道不是她告诉所有人你是捡来的,我以为你也是讨厌她的,像讨厌我一样。”
不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大灯从巷口闪过,宋嘉誉的脸明一瞬又暗下来。江栩洲突然歪头,横扫而过的光刃不仅劈开了巷子里的黑暗,也让他注意到了宋嘉誉垂落的右臂,一滴鲜红的血珠正顺着指尖滴落。
“你受伤了?”江栩洲轻抬下巴向宋嘉誉示意:“好像在流血。”
闻言,宋嘉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确实在隐隐作痛,低头瞟一眼,回道:“你想补一刀?”
江栩洲点头:“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想。”
宋嘉誉白了他一眼,转身从地上拎起书包往巷口走。
江栩洲见他走,迅速抓起书包跟了上去,边追边欠嗖的调侃。
“哎!讲真你有刀吗?我真挺想给你补一刀的。”
小巷的路坑洼不平,污水积在街边,别人家挂在晾衣绳上的汗衫在夜风里轻轻晃动着,十几年攒起来的潮气把这里窝出了股霉味,混着煤炉不散的焦气就变成了弄堂。
身后传来江栩洲踢开碎石子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转过拐角,照亮去路的光源变成了橱窗里为精品专开的灯,玻璃上的倒影是浑身汗渍的少年。
江栩洲的白球鞋早沾满泥点,宋嘉誉的校服袖口也垂着方才扭打时扯破的线头。
电车轨道在前方蜿蜒,叮叮当当的铃声夹在百乐门的留声机音乐里,萨克斯的呜咽裹着江面上的水汽,把少年间的沉默泡的发胀。
树影掠过手背,终于看见了家。
宋欣的手要比宋嘉誉的钥匙先打开家门。
她拦在门口,握住门把的手好像攥的很紧,连指甲盖都泛着病态的苍白。
她开口询问两人晚归的原因,可目光和话语却似乎只指向了宋嘉誉,像是某种刻意的关心。
“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宋嘉誉没理她,错身进门,江栩洲从后面窜进来,把宋欣往屋里推,然后顺手带上门:“有点突发状况。”
客厅里,宋母拿着电视遥控器的手搭在腿上:“小誉,怎么回来这么晚?”她的声音温柔,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宋嘉誉沾着污渍的裤脚。宋先生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报纸,视线随着宋母的询问转来落在宋嘉誉的身上。
“老师拖堂了。”
江栩洲凑到宋嘉誉身旁自然地接话,他用左手悄悄盖住了宋嘉誉挂出线头的校服袖口。
宋嘉誉扭头把视线在江栩洲的脸上停留一秒,然后往下坠,落在那只帮自己掩盖事实的手上。
宋嘉誉不明白江栩洲为什么会隐瞒,他以为江栩洲会告状。
宋母并未察觉两人身上带着的异常,点点头,叮嘱他们早点洗漱休息。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的准备上楼时,身后又传来宋欣的声音。
“哥,身上的伤要处理上药吗?”
宋嘉誉淡淡的回答不用,径直上了楼,江栩洲则是停下脚步疑惑的转头看向宋欣。
宋欣的视线从宋嘉誉上楼的背影转而对上江栩洲的眼睛,沉默几秒后,她笑着举起手上印着德文标签的药盒,朝江栩洲递去:“洲哥,你要用创口贴吗?”
江栩洲还是决定不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我不用,但我拿上去给他吧。”说着,江栩洲就伸手要去接,可不料宋欣却躲开了。
宋欣那双漆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江栩洲浑身不舒服。
“你不用就算了,哥也不用,他不喜欢别人的好意。”
江栩洲直到晚上躺在床上都没想明白。
他不知道宋欣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他不知道,宋欣其实躲在巷口的角落里看到了他和宋嘉誉打架,不知道宋欣是故意拿来了那盒创口贴,也不知道宋欣在二楼的阳台上盯着他和宋嘉誉一前一后的回来。
她把秘密隐藏在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外来人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