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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檐角铁马在夜风里叮当,碎银般的月光泼在瓦当上,照得这座小宅院亮堂堂的。屋里,李志修的私生女李环玉坐在灯下,捻着一朵丝质绢花。这朵绢花曾经引得隔壁王家姑娘,对门的刘家丫头眼热。而此刻,绢花被她狠狠的掼在桌上。

      昏黄的油灯火苗猛的一跳,映亮了她的眼眸:“娘,您瞧瞧这些!”她声音拔高,手指嫌恶的划过妆台上散落的首饰和胭脂:“都是些粗鄙玩意儿!我本该是堂堂李家小姐,该金尊玉贵的养在闺阁里,吃穿住用都该是最好的。都是徐氏那个腌臜婆阻拦,害得我只能在外头,没名没份的用这些破烂!”

      昏沉的光影里,少女身姿被拉长,投在墙上影子都透着虚张声势:“好在爹爹总算想办法逼着她松口了,等我进府得了正经名分,要天天穿云锦,戴赤金点翠的首饰,吃山珍海味,呼奴唤婢,把从前李府该给我的统统补回来。”

      她的生母柳氏身姿窈窕,保养得宜,在一旁给李志修做衣衫,听着女儿的话语,说道:“环儿!咱们虽然不在府里,可你爹爹什么时候亏待过咱们?咱们的吃穿用度不也是最好的?”

      李环玉扫了一眼妆台上的东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府里用的绝对比咱们这儿的好得多,王家刘家那几个眼皮子浅的丫头,整天对我眼红眼热,她们也配眼红我?按我的身份,她们连看我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凤凰落了难才和这几只草鸡在一起待着,便宜她们了。”她声音像蜜糖一样,却在往外渗出挡不住的刻薄:“等我有了正经名分,就要让全京城都知道,李家有一个色艺双绝的才女!看我不把她们全比下去!”

      “环儿!”柳氏的话像一兜凉水,劈头浇下:“别把话说得这么满,等你有了名分,打交道的可就不是往日里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平民丫头,你在咱们这条巷子算是有才有貌,可要是进入京城闺秀圈,可就不一样,那些个高门闺秀,哪个不是一出娘胎就精心教养?诗书礼仪,琴棋书画,规矩礼仪,都是浸透到她们骨缝里的东西。”柳氏看着女儿骤然拧起的眉毛,心里苦涩翻腾,狠心说下去:“你这点所谓的学识才华,在她们眼里......恐怕只是个笑话。”

      “我怎么会是笑话?”李环玉像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脸颊因激动泛起红潮:“娘这么小瞧我吗?连爹爹都说我比府里的那个李佩玉更伶俐更招人疼!”

      柳氏惊慌失色:“闭嘴!这种话往后不许再说,府里的太太要是知道你竟敢看不起她的嫡女,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她有多凶多可怕吗?”

      李环玉毫不在意:“有爹爹在呢!爹爹是大官,那个老虔婆要是敢动我一个指头,爹爹肯定饶不了她。”对父亲近乎盲目的自信,是李环玉手里唯一的底气。

      柳氏望着女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想到自己作为李志修的外室,多年隐忍的心酸,对李府那座深宅大院的恐惧,对女儿没名没份的绝望,一起堵在了喉咙口,她声音嘶哑又急促:“醒醒吧环儿,你爹爹要是真的能在府里说一不二,我们母女何至于在外面没名没份的过这么多年,你何至于被人暗地里叫‘野种’?那徐氏是什么人?那是你爹爹身边的一条毒蛇,心黑手狠,你知道你爹爹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接我进去,直接安置在外头吗?在我之前你爹爹也曾经纳过家里的丫头做妾,每个月都被徐氏灌一次红花防止她有孕,她向你爹爹哭诉想要个孩子,不然往后的人生没有希望,你爹爹为她说了几句话,没几天她就‘失足’掉进井里。你爹爹再生气也没办法,那时他的仕途还要仰赖岳父。连你那个外室子哥哥都是考上了解元这么荣耀三代的大喜事,才有机会带着生母认祖归宗。要不是徐氏父亲去世,徐家不如从前了,你我还不知道还要这样过多久!”

      李环玉脸上血色尽失,变得惨淡清白,柳氏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不断翻腾的恐惧,自从她得知徐氏松口允许她们进府,竟然不觉得欣喜,满满都是恐惧,要不是为了刚刚及笄的女儿将来能说上像样的亲事,她宁愿一个人住在外面。

      “环儿,听娘的话,进了那扇门,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都不要放在脸上。在府里,你要做的不是去显摆‘小姐身份’,更不是争什么‘艳压群芳’,你唯一要做的,是低眉顺眼,不要引人注意,尤其不能引起徐氏的注意,在李家等着你爹爹给你定下亲事,安安分分的出嫁,我也就没什么牵挂的了。”柳氏只希望女儿得到正经名分,堂堂正正嫁作正妻,不要像她一样:“你不像李景文,他有任何人都不敢小瞧的解元功名在身,李家谁都不敢小看他,他前程极好,说不定李家二房最后要落到他手里,府里上下谁也不敢给他甩脸子使绊子,可你没有这样的护身符,你只能小心低头,靠着你爹爹的怜悯给你找个好人家,风光出嫁,也就熬出头了。”

      灯芯“噼啪”爆开一个细微的灯花,微弱的光极快的跃动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李环玉心里腾起一股灼烫的逆流,低眉顺眼?凭什么?她们在外面被人暗地里戳着脊梁骨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竟然要她继续隐忍?李环玉的目光触及母亲鬓边隐隐的霜色,她只能咽下反驳的话,低头遮住眼底的锋芒,应用应道:“母亲放心,女儿晓得了。”

      柳氏看她温顺下来,点点头,神色放松。李环玉嘴上不说但心里逆反起一股激流。李家府门内,李环玉可不会做那种无声无息的摆设,她偏要在那锦绣之地立住自己的位置,得到该有的尊重,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妆台上的金簪,映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幽幽一闪,折射出几分无声凛冽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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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妃竹烟袋杆重重的磕在紫檀木小几上,徐氏坐在圈椅里,脸色阴沉得能拧出墨汁,听着李志修的话:“老太太也点头了,我打算让她们住进静心斋,你尽早命人整理收拾出来。”李志修声音不大,腔调儒雅,透着不容质疑的冷硬:“再拨些稳妥的丫头婆子过去,她来了就是正经的千金,不能有失体面。”

      徐氏的手指扣着烟杆,狠狠的敲击:“外头养的野种也配谈体面?别说静心斋是家中久不住人的院落,就是个牛棚马棚,她一个野种也不配!”徐氏看着眼前这个一起过了二十年的男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他。

      李志修神情平静无波,眼睛却像冰冷的剃刀:“话,我已经说清楚了,该做哪些准备,你是二房主母,自己看着办。”声音平稳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满室的死寂。

      “哗啦”手边的茶盏被徐氏扫到地上,一口气堵在徐氏胸口:“不仅要把把对贱人迎进来,还要我给她们张罗体面,混账东西!他这是在狠狠的打我的脸!”她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将怒气压了下去,不能让张氏看笑话,更不能让那对贱人得意!

      “孙妈妈!”她把外面廊下等着的孙妈妈唤了进来,孙妈妈一听召唤赶忙进去,徐氏声音像被砂石磨过:“把大奶奶叫过来。”

      董绣心在孙妈妈的传唤下急匆匆来到颐福堂正房,刚刚迈进去就被里面尚未散尽的硝烟压抑得心头发紧,她屏住呼吸,垂首敛目,小心翼翼得行礼:“母亲安康!”

      徐氏脸色灰败,闭着眼睛,听见董绣心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睛,神色疲惫阴鸷,声音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外头的姨娘和姑娘过些时候要进府来,老爷的意思是安置在静心斋,你去整理收拾好,再拨四个丫头过去,另外从针线房,浆洗房个调几个粗使婆子去伺候,人手你看着调配,务必周全。”

      董绣心头皮发麻,这分明是个烫手山芋,收拾屋子,调配人手,安排份例,桩桩件件都是要仔细考量的,办好了是应该的,办不好必然被指责,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每天在徐氏面前站规距,听训话,从早伺候到晚累得像脱水的鱼,这才休息了几天?又要她去张罗这些......

      她下意识想推诿,可就在话要冲出口的一瞬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静心斋在府里西北角,和颐福堂隔着大半个园子。要是接下这个差事,那不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躲开徐氏这喜怒无常的瘟神,也不用每天关在听雪堂里,连想去花园里散散步都不行。要是接下来不仅可以获得些许自由,还有理由不去颐福堂。

      董绣心的眼底飞快的掠过一丝窃喜,又被恭顺迅速掩盖。

      “母亲放心。”董绣心福身应下,声调温顺,还带着一丝‘为主分忧’的郑重:“媳妇定当尽心尽力办妥帖,必不叫那位新妹妹受委屈,也不叫外人看轻我们二房。”

      徐氏嘴角不可觉察的向下撇了撇,眼底的冰冷更深了,她实在不愿意沾手这等麻烦,也不想把麻烦扔给徐舒莲这个娘家亲侄女,想来想去只能让董绣心去操劳,她疲惫的挥挥手,语气里满是厌烦:“去吧,仔细着点,要是办砸了,丢了二房的脸,仔细你的皮!”

      最后五个字像浸了盐水的鞭子,抽得董绣心后背一凉,忙应声:“媳妇一定谨记!”说完逃离一般退出那间令她窒息的正房。

      回到听雪堂,董绣心往贵妃榻上一歪,不用每天去见徐氏,也不用只待在听雪堂里不能出门,她这几天早就待得有些烦闷。至于静心斋的差事......她扬声传唤道:“翠织!”

      翠织应声而入:“奶奶有什么吩咐?”

      董绣心懒洋洋道:“你是我跟前最得力的人,静心斋的事儿交给你。”一句话就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了:“要什么人手,要什么东西,你自己看着去各处支应调派,务必体面,别让人挑错处,办好了,自然有你的体面。”

      翠织心头一喜,董绣心果然还是最看重她,这样的差事派给她,能指派人手,能调用物件,正是展现本事的好机会。她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在管事婆子们面前摆架子,怎么借着这差事在府里露脸:“奶奶放心,这事儿包在奴婢身上,保准让那位新小姐挑不出错处。”

      董绣心满意的挥挥手:“去吧,手脚麻利点,时间不多。”看着翠织斗志昂扬的掀帘子出去,董绣心拿起妆台上的西洋镜,心情愉悦的端详镜中容颜,总算还能继续清闲几天。

      当翠织带着几个小丫头和粗壮得婆子推开静心斋那扇尘封已久的院门,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刺激得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蛛网层层叠叠得挂在梁间,窗棂上,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角落里甚至还有老鼠留下的细小爪痕。窗户纸破败不堪,几张缺胳膊断腿的桌椅歪歪扭扭堆在墙角,覆着灰白的尘土,帐幔更是烂得像渔网一样挂在角落。

      “都愣着干什么?”翠织强作镇定,忍住骂人得冲动,色厉内荏的呵斥:“还不去打水,手里的扫把抹布是干什么的?先把蜘蛛网清理了,去库房领新的窗户纸,找木匠来修窗户。这对破烂帐子赶紧拆了扔掉,还有......”她越指派越没有底气,这破烂地方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收拾出来的?简直是个烂泥潭,就这么几个人手根本整理不过来。

      方才在董绣心面前拍胸脯的豪言壮语,已经被眼前的破败砸得粉碎,只剩下满心的焦躁和被人坑了的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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