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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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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堂卧房里,董绣心对着妆台镜子描眉画眼,眉梢烦躁的耷拉着。翠织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带着极度的委屈:“真不是奴婢推诿躲懒,那静心斋积年的灰怕是有半寸,窗户也全都朽了,有些地方还漏雨,桌椅板凳帷幔帐子烂的丢在街上都没人捡,又要修屋子又要重新购置家具,哪里是奴婢带着几个婆子丫头就能收拾好的?光是擦洗洒扫的活,没有十个八个人手怕是清理不出来。还有购置新家具,那里是奴婢能做主的?还有外面院子......”
“住口!”董绣心听得不耐烦,猛然转过身,柳眉倒竖,眼睛里的寒光盯在翠织脸上:“没用的蠢货!这点破事儿也来聒噪我?你没长脑子?自己不会想法子吗?你是死人吗?”越说声调越高:“人手不够不会去调派?调派不动不会去外面请短工?修房子不会自己去找工匠?你还是我的陪房丫头呢,这点事儿都干不下来,还要我替你想法子,那要你何用?白吃干饭的废物!”声音尖利的几乎要刺破屋顶。
劈头盖脸的斥骂让翠织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替我想法子?这分明是太太给你的任务,说什么去外面请短工,请工匠,这是一个丫头能办到的吗?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找啊?谁出钱呀?你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完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翠织声音虽小却透着十足的推诿:“奴婢只是怕......仓促之间办不周全,万一被那新姨娘和小姐挑剔出什么,不就落了您的脸面吗?奴婢是替奶奶着想啊。”
“替我着想就把差事好好办完。”董绣心脸上添了几分刻薄,开始说大话:“别一天到晚遇到点事儿就找我,你也这么大了,该学会自己想办法,什么都指望我依赖我吗?”手指几乎戳到翠织鼻子上:“以后成了家,在自己家里也什么都来找我吗?”
外间窗下,皓月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素净的衣料上穿梭自如。董绣心那只会推诿责骂的丑态,清晰的透过珠帘缝隙,全盘落在了她的耳朵里。自己懒怠,遇事就推给别人,也不管是不是超出手下人能力范围,若是为难做不到,便摆出一副“能干有担当”“总是一个人扛事儿”的姿态,用“恨铁不成钢”口气说大话,全然忘了自己不过是个甩手掌柜。
翠织被骂得狗血淋头,她不敢辩驳,像只受惊的兔子,倒退着出去,细碎的脚步声很快消失。董绣心狠狠蹭掉眼角的脂粉,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因怒意而扭曲,她最烦这种琐碎繁杂的家务,一想到就头疼,再想到是讨厌的徐氏甩给她的,就更是厌恶得牙痒痒。想着丢给翠织自己躲懒,结果翠织根本无法为她分担。
“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董绣心亲自张罗!”她看着镜子里薄怒含嗔得脸,狠狠的低语:“一个外头的野种,还当成什么大小姐,让我伺候她?一个野种也配!老虔婆还故意恶心我,拿我当老妈子替她干活,心术不正的老东西,活该丈夫在外养小的。”
缓了缓,董绣心又喃喃道:“等我夫君回来,等我生了儿子成了李家大功臣,看谁还敢这么恶心我。”说完又像得到了某种支持,心里稳定了不少,茫然和焦虑散去了一些。
屋里安静下来,可是皓月忽然有些毛骨悚然,李景宏很快就要回来了,她要是再不赶紧离开,恐怕就走不了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到“李景宏”这个名字,皓月就会感到一股恶寒,她自己也觉得很惊奇,她分明没见过此人,但为什么一想到他就觉得恐惧。
还是打听一下得好,仔细想想,哪有娶了新娘当天就离开去庄子上的,这不合常理。
夜色如墨,听雪堂后面下人房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烧刀子和腌咸菜混合的浑浊气味。资历最老的王妈妈盘腿坐在炕沿上,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对着炕桌上的半碟腌酱菜和一小壶浊酒唉声叹气。
“黑心的主子......”她喝多了有些大舌头,嘟囔着:“没见过这么抠门事儿多,还整天自以为是的主子。整天装什么装,想耍主母派头也不是从克扣工钱上来,再说这府里有老太太还有两位太太,哪里就轮到她这个做孙媳妇的蹦跶了?”
门帘被轻轻掀开,皓月端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猪头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同病相怜的愁苦:“王妈妈,还没休息呢?”她声音带着疲惫:“今天厨房多分了些,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想着您这儿可能缺点下酒菜,就拿过来了。”
盘子里的猪头肉油光水滑,再昏暗的油灯下透着诱人的光泽,这可比那点腌酱菜好太多了,王妈妈嘴里推拖着“哎哟使不得”,一边伸手接了过去。
皓月顺势在她对对面坐下,倒了一小杯酒,陪着王妈妈满满啜饮。王妈妈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边吃边对皓月唠叨现在的日子远不如从前,这些新主子太差劲了,徐舒莲刻薄,董绣心无能,翠织狐假虎威,话匣子彻底打开,越骂越起劲,喝一口酒骂几句,唾沫横飞。
皓月静静的由着王妈妈发泄,不时给她填满酒杯,直到手中酒壶空了,王妈妈逐渐开始眼神迷离涣散,皓月才好似不经意的,语气带着一丝忧虑和困惑,轻声问道:“王妈妈,大爷好像还有个十来天就回来了,我们大奶奶可盼着夫婿早日回来呢。”
王妈妈一听到“大爷”两个字,迷离的眼神瞬间带上了一丝恐惧,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浑浊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些鄙夷:“还盼望?那个恶鬼王,害人精!他就该死在外头,回来了才是咱们的晦气!”她凑近皓月,浓重的酒臭气喷在皓月脸上,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让她作呕,王妈妈压低声音:“那牲口从里到外都是毒液浸出来的,从头到脚都是流黑脓的,长得歪瓜裂枣不说,还是天生的心肠歹毒,从小就不像个人,人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逼死打死通房丫鬟就跟没事人似的。”王妈妈坐直身子,看着皓月,怜悯的说道:“他要是回来看到你这副好模样,唉!”伸手把皓月脸颊边的碎发屡到耳朵后面:“瞧你生得这张漂亮脸,你就该在富贵人家做小姐,做丫鬟太危险了。”
皓月全身似乎被寒意缓缓侵蚀,王妈妈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心惊胆战,几乎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慢慢问道:“他打死过丫头?”
王妈妈将杯子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叹口气说道:“那姑娘叫绿柳,是咱们家的家生丫鬟,从前是太太屋里的,被他看上,太太就将她送进大爷房里做通房,不管绿柳怎么哭诉求饶都不管用,绿柳天天在大爷屋里受折磨,天天哭,最后哭得大爷不耐烦了,竟然让人把她送到窑子里去了,说让她好好学学怎么伺候男人,绿柳被送到窑子的第二天就撞墙自尽了,还不到二十的姑娘啊.....”
“可能是报应吧,没过多久,那厮就莫名其妙患了隐疾,在房里不成了。眼看着新娘子要进门,总不能让新娘一进来就发现丈夫是个不能人事的,那李家多没面子。”王妈妈声音低低的:“所以太太编了个瞎话说什么一个月后圆房才能得子嗣,其实是把大爷送到外头庄子里治隐疾去了。结果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发了疯,强抢了一个庄户人家的姑娘,姑娘受了糟蹋转头就跳进河里,等捞上来早就没气了。”王妈妈声音轻颤,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
油灯的火苗影子在王妈妈脸上跳动着,她带着一种知道内幕的隐秘和愤懑说道:“苦主告到衙门,太太不知道砸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求了多少人上下打点,软硬兼施逼着苦主撤了诉状,改口说是姑娘自己失足落水,这才把那恶鬼头从大牢里捞出来。”王妈妈声音渐渐低了,眼皮越来越重,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那姑娘死得冤枉......这活鬼回来了......少不得还得害人......你可要当心哟......”话没说完,直接仰面倒在炕上,鼾声如雷。
皓月的脸毫无血色,坐在王妈妈对面,脊背挺得笔直,浑身发麻。王妈妈的话,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上。
凌虐绿柳,送进娼门。
强抢民女,逼死人命。
用银子和权势打点,软硬兼施逼着苦主撤诉。
这头恶鬼畜生就要回来了!
想到最后这条,皓月浑身冰凉,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接连炸开,让她脑子嗡嗡作响。这不是普通的纨绔子弟,这是随意践踏人命的毒鬼。最可怕的是,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不能留在听雪堂!绝对不能!皓月勉强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恐惧,猛地站起身,带起的风吹的火苗剧烈摇晃,险些熄灭。
昏黄的光影在皓月脸上明灭不定,必须要走!一定要走!不管去哪里都不能留在听雪堂,否则,等待她的只有被吞噬,被当成玩物的命运。皓月的眼睛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火焰,如果想尽一切方法也摆脱不掉王妈妈嘴里的恐怖命运,皓月眼神一下子寒冷刺骨,真到那一天,就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她的目光穿透窗户的缝隙,投向李府西北角。那里是还没收拾出来的,即将迎来新主人的静心斋。
李府马上就要进来一位新主子,李环玉。这个名字像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星零火,新小姐来了,想必要派几个丫鬟给她,皓月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去静心斋!不管怎样先远远离开听雪堂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