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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风雨骤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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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庄一役,虽未竟全功,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潭水,激起了滔天浊浪。京城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仿佛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火药味,只待一点火星便能引爆。
永嘉郡主府的反应比预想的更为激烈和直接。她并未就锦绣庄被袭一事公开发难,仿佛那处产业与她毫无干系。但暗地里的反击,却如同毒蛇吐信,迅捷而致命。
突袭后的第三日,一道由宫中直接发出的谕令,打破了沈府表面的宁静。以内廷监管不力、需整顿纲纪为由,皇帝下令由司礼监太监牵头,协同都察院,对六部钱粮账目进行“例行稽核”,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户部。
名义上是稽核,实则为彻查。一队队面无表情的内监和御史进驻户部衙门,封存了近五年来的所有账册档案,尤其是与军需、营造相关的款项,更是核查的重中之重。父亲沈尚书被变相软禁在衙门值房,配合“询问”,不得随意归家。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书房核对“听风楼”送来的关于那日锦绣庄外伏兵身份的零星线索——那些尸体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兵器也是市面上常见的制式,几乎无从查起。
“小姐!不好了!”碧荷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书房,脸色煞白,“宫里来人了,带着旨意,说、说老爷……户部账目有疑,要停职待参!”
我手中的笔“啪”地一声落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迹。虽然早有预料对方会反击,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凶狠,直接动用皇权,将矛头指向了父亲!
“人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前厅……来了好些带刀的禁军,把府邸前后都看起来了……”碧荷的声音带着哭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对云舒和秦妈妈沉声道:“随我去前厅。”
前厅气氛肃杀。为首的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曹如意,面白无须,眼神阴鸷,他身后站着数名按刀而立的禁军侍卫。府中的下人们皆惶恐地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沈小姐,”曹如意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皇上有旨,户部账目不清,沈尚书有负圣恩,即日起停职反省,于府中静候查问。一应人等,无令不得出入。府中诸物,需待核查。咱家也是奉旨办事,还请沈小姐行个方便。”
他话说得客气,但眼神里的冰冷和威胁却毫不掩饰。这是要将沈府彻底控制起来,断绝我们与外界的联系,甚至可能借“核查”之名,行搜查之实,目标直指我手中那些关于军械案的证据!
我心中怒火翻腾,却知此刻绝不能硬顶。父亲还在他们手中,沈府上下皆成鱼肉。
“曹公公言重了。”我微微屈膝,神色平静,“家父为官清正,天地可鉴。既是皇上旨意,沈家自当遵从。只是家母体弱,受不得惊吓,还望公公约束手下,莫要惊扰内眷。”
曹如意眯着眼打量了我片刻,似乎有些意外于我的镇定,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小姐孝心可嘉,咱家自有分寸。”他一挥手,“来人啊,请沈小姐回房休息。其余人等,各归各位,无令不得随意走动!”
两名禁军上前,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地“请”我离开。我知道,这是要将我隔离看管起来。
回到自己的院落,门外立刻被两名禁军把守。云舒和秦妈妈也被限制在院内,不得外出。
“小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云舒焦急地低语,“府邸被围,消息传不出去,王爷那边恐怕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他们若是搜府……”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搜,至少现在不敢。”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把守的士兵,冷静地分析,“曹如意以‘核查’为名,行的是软禁之实。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手里的证据,以及阻止我们继续调查。在没有确凿借口之前,直接搜查尚书府,尤其是内眷院落,会引来清流非议,即便是司礼监也要顾忌几分。”
“可我们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啊!”秦妈妈忧心忡忡。
“未必。”我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们封得住门,却未必封得住所有的路。”
沈府经营多年,岂会没有应对危机的后手?父亲为官谨慎,早在府中留有隐秘的应急通道,此事极为机密,连母亲都不知晓,只有我和极少数核心心腹清楚。
入夜,趁着守院禁军换防的间隙,我唤来云舒和碧荷。碧荷因是负责外围杂事的大丫鬟,并未被严格限制在院内。
“碧荷,你听着,”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府中荷花池假山之下,有一条密道,通往隔壁一条僻静巷子的废宅。你立刻通过密道出去,找到‘听风楼’在京城的紧急联络点‘墨韵斋’,将府中情况告知他们,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将消息传递给镇北王!同时,启动所有蛰伏的暗线,重点追查两个方向:第一,曹如意与永嘉郡主乃至宫中的具体关联;第二,李崇那笔巨额款项,最近是否有异常流动,尤其是与内帑或者某些皇室宗亲名下的产业有无关联!”
对方既然动用了内廷的力量,那么资金的最终流向,很可能与宫廷或皇室成员脱不了干系!这是釜底抽薪之策!
碧荷眼神坚定,重重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拼死也会将消息送到!”
她悄然消失在夜色中。我则与云舒、秦妈妈留在院内,故作平静,实则内心焦灼地等待。
这一夜,格外漫长。府外不时传来禁军巡逻的脚步声,更添压抑。
直到次日午后,碧荷才满脸疲惫却带着一丝振奋地回来了。她巧妙地利用给院内送饭的机会,将一枚蜡丸塞到了我手中。
“小姐,消息送到了!‘听风楼’动用了最紧急的渠道,应该已经传到王爷那里。另外,楼里根据您的指示紧急追查,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就在老爷被停职的前两日,有一笔来自江南的巨额银票,约五十万两,通过三家不同的钱庄辗转,最终存入了一个名为‘清晖园’的账户。而‘清晖园’明面上的主人,是一位早已远离朝堂的闲散宗室,但实际经手其产业的,似乎是……永嘉郡主府的一名管事!”
五十万两!这绝非小数目,时间点又如此巧合!这很可能就是李崇贪墨款项的一部分,正在被悄然洗白、转移,甚至可能用于打通关节,构陷父亲!
我捏着蜡丸,心中既惊且怒。对方的动作太快了,不仅在政治上施压,还在经济上掐断线索,甚至可能利用这笔钱来收买人心,坐实父亲的“罪名”!
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萧砺!
然而,就在我思忖如何利用碧荷再次传递消息时,前院传来一阵喧嚣。曹如意去而复返,这一次,他带来的不再是软禁的命令,而是更坏的消息。
“沈小姐,”曹如意站在院中,脸上带着一丝虚伪的惋惜,“户部账目核查已有初步结果,发现几笔拨往北疆的军饷与器械款,账实不符,缺口巨大。有证人指证,乃沈尚书授意所为。皇上震怒,已下旨……将沈尚书革职,押入大理寺候审!”
革职!下狱!
如同晴天霹雳,纵然我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时,仍觉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被云舒及时扶住。
他们竟然如此之快就罗织了罪名!甚至不惜伪造证据和证人!这是要将父亲置于死地!
“另外,”曹如意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我的房间,“咱家奉旨,搜查沈府,寻找赃款及往来密信等证物!沈小姐,得罪了!”
他手一挥,身后的禁军和太监如狼似虎般便要冲入房间搜查!
“慢着!”我强撑着站直身体,挡在门前,厉声道,“曹公公!此乃闺阁内室,岂容尔等擅闯!即便要搜,也需有宫中女官在场,或有明确旨意指明证物在此!否则,我沈微今日便撞死在此,以全沈家清誉!”
我知道,此刻绝不能让他们进去。韩青山留下的断刃和册子,虽已另行藏匿,但难保没有其他蛛丝马迹。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姿态,若任由他们践踏,沈家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
我的决绝显然震慑住了曹如意。他没想到我一个闺阁女子,竟敢以死相胁。他眼神变幻,显然在权衡利弊。若真逼死了我,事情闹大,对他背后的主子也绝非好事。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镇北王到——!”
一声通传,如同破开阴云的利剑!萧砺来了!
曹如意脸色骤变。
只见萧砺一身亲王常服,龙行虎步,径直闯入后院,他身后跟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王府亲兵,瞬间便将院内的禁军隐隐压制。
“曹如意!”萧砺目光如电,扫过现场,声音冰寒刺骨,“谁给你的胆子,敢擅闯尚书府内眷闺房?嗯?莫非你司礼监,如今连宫规祖制都不放在眼里了?!”
曹如意额角见汗,勉强挤出笑容:“王爷息怒,咱家是奉旨……”
“奉旨查账,可没奉旨侮辱朝廷命官家眷!”萧砺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沈尚书是否有罪,自有大理寺依法审理!在定罪之前,沈府依旧是尚书府,容不得尔等放肆!给本王滚出去!”
萧砺的强势介入,瞬间扭转了局面。曹如意虽代表内廷,但面对一位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的实权亲王,终究气短三分。他脸色青白交替,最终咬了咬牙,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退出了院落。
危机暂解,但我心中并无多少轻松。父亲已被下狱,对方的攻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我们如同困兽,虽暂时逼退了猎犬,却仍身处牢笼,危机四伏。
萧砺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苍白的脸色,沉声道:“本王来迟了。”
我摇了摇头,此刻不是客套的时候:“王爷,情况危急。父亲他……”
“沈尚书之事,本王已知晓。”萧砺眼神凝重,“他们动作太快,罗织的罪名也颇为狠毒。如今人在大理寺,反而暂时安全,至少明面上,他们不敢在狱中动手脚。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伪造证据、构陷忠良的实证,以及……揪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他压低了声音:“你让‘听风楼’查的方向,很有价值。那五十万两银票和‘清晖园’,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本王会动用一切力量,深挖下去。另外,朝中并非无人,一些清流御史和老臣,对司礼监和内廷如此干涉朝政、构陷大臣早已不满,只是缺少一个发声的契机。”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需要在暗中继续追查资金链条和对方阴谋的同时,在明面上,也要发动政治反击,利用朝堂舆论向皇帝施压。
“王爷,沈家如今被困,明面上的力量已难以施展,暗中的调查,就全靠王爷和‘听风楼’了。”我郑重道。
“放心。”萧砺点头,“你我既已联手,便同进同退。你且在府中稳住阵脚,照顾好家人。外面的事,交给本王。”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的赞赏:“沈小姐,非常之时,需有非常之勇气。你做得很好。”
送走萧砺,院外的禁军虽然未撤,但气势已然弱了许多。我知道,暂时的安全,是萧砺用他的权势硬生生争取来的。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回到房间,我展开碧荷带回的蜡丸,里面除了关于银票的信息,还有“听风楼”动用特殊渠道送来的一则简短密报:永嘉郡主今日午后,曾秘密入宫。
风雨已至,雷霆加身。父亲身陷囹圄,沈府危如累卵。但我不能倒下,绝不能。对手以为这样就能将我们彻底打垮,但他们低估了一个被逼入绝境之人的决心,更低估了真相的力量。
我与镇北王布下的网,虽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但尚未破裂。接下来,将是更为凶险的困兽之斗,在这京城的风暴眼中,挣扎求生,反击制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