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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窥天授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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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门市传出欢快的电子音乐,身披校服的林深蹲在柜台。
“如果我换另一种打法呢?”他一错不错怼屏幕上, “哎,失误了。”
操作的小人血条瞬间降半,背景乐随之骤变,怪物进入发狂状态,它一掌将玩家们的血条清空。
游戏结束后队友开始吐起苦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惯着谁。
【当前游戏频道】
No.1:贬低你是应该的
林深:因为你高人一等是吗?很荣幸
No.1:高你一等
林深:膜拜
No.1:别膜拜,直接叫爹
林深:哈哈受的住吗你?
打完这一句话,林深把手机丢在了柜台上。他抬头看了眼玻璃门外,天已经很黑了。
外面下了雨,摩托车发出巨大的响声驶过巷道,激起彩色的水花。林深将门市往下拉,给他还没回来二叔留了个可以弯腰进来的高度。他准备拉门的手顿了顿,记得二叔发消息说今晚不回来了,于是哐的一声又把门全拉下来再锁上,他趿拉着深蓝色的一双廉价拖鞋往回走。
墙上的灯被摁响,映入眼帘的是被刺眼白帜灯照亮的超大橡胶娃娃。桃红色的油漆墙上贴满了肉/体的海报。
林深拿回手机穿过了两排放满玩具的长柜,在尽头揭开了廉价珠宝装饰的门帘,并顺走了桌上的速食盒饭。珠宝碰撞发出清脆的塑料声响。窗外的雨声似摇篮曲,淅淅沥沥打在耳边。
林深不太饿,上二楼后躺床上直接睡晕了过去,拆到一半的盒饭被丢在了台灯旁。不知过了多久,林深猛地惊醒,抬手腕看表结果发现自己只睡了一会儿。
天依旧麻麻黑,他突然饿了,去烧了壶热水。打开盒饭,里面有一包堪称形而上学的鱼肉,还有一包陪衬的金黄玉米粒。
他犹豫地拿起了旁边的盒盖子,只见上面印着几个稚嫩的字——儿童速食盒饭。字边画有褪色的卡通鱼,鱼眼掉漆处露出灰白塑料。“又是二叔买的临期打折货。”林深刚把一筷玉米粒放进嘴里,搁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徐星:在不,在的话瞅一下窗外,我跟杜敏在你二叔门市下面。
林深:在呢,你俩大晚上跑来干什么?
他放下筷子,起身撩开白色的窗帘。窗外,夜空飘着细雨。楼下,果然缩着两个人影,紧挨在卷闸门那窄窄的屋檐下避雨。
其中稍高的那个正低着头看手机,屏幕的冷光打亮了他湿漉漉的额发和小半张脸,那人正是徐星。徐星刚好一抬头,正对上林深的目光,便咧着嘴用力朝他招手。
旁边的杜敏也跟着仰起脸,面无表情快速比划着手势,无声问:“还有别人吗?”
林深会意摇头,直接朝窗外喊:“没人,给你们开门!”
淡淡土腥味被带了进来,徐星新奇地打量着柜子上那些玩意儿,低声嘀咕:“兄弟,真有你的。”
林深没说话,直接把两人领进自己房间,转身去烧水。
杜敏一眼瞥见桌上那只充满童趣的饭盒,凑近坐下,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饭壳另一侧印的是小鱼和虾米在海草里快乐的舞蹈。虾头上的眼睛圆又大,杜敏不由自主模仿起来。
林深瞟了他俩一眼:“你们不是明天还要上课吗,跑我这伊甸园来干嘛。”
徐星语速较快:“放三天中秋假。要不是你之前给过门市坐标,我们真就找不到你了。今下午放的学,我和杜敏,我们俩在电玩城耗到十一点多,想着再去吃点烧烤,走着走着总感觉有点空落落。”
他转在桌前:“才意识到,靠,原来落了个林深。这不就过来了么?”
林深垂眼看着杯中晃动的光斑:“我以为你们不会找我了。”
他顿了顿:“当个闲人也挺好。” 徐星仰头灌完那杯白开水,玻璃杯“咔”地磕在桌上。
他伸手扳过林深肩膀:“走,喂饱肚子再说…”
杜敏从饭盒上抬起眼,她面无表情揪起“鱼肉”在林深眼前晃。林深的注意力被拉到那条戏耍儿童的卡通迷你鱼片上。
他别过脸,被逗笑了。徐星拿起鱼片也瞅了眼,皱了皱眉。“别吃这个了,哥请你吃点好的,啊。”
“成。但别去李记,他家辣椒齁辣。”林深薅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站起来,校服裤腿擦过椅背。
经过柜台,林深翻箱倒柜出了两把伞,另一把伞递给杜敏。杜敏犹豫了一下,最终接受。
林深关好门市,像只灵活的泥鳅挤进了徐星伞下。徐星像往常在学校那样,手极其自然地搭在林深腰侧,半推半揽地带着他往前走。湿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滴进谢央后颈,激得他一哆嗦。
“操,你伞拿稳点!”林深低声骂了句,试图挣开点距离。徐星反而箍得更紧,嬉皮笑脸:“怕你滑倒嘛,这地儿多滑。”
杜敏默默跟在一旁,自己撑着一把小伞,轻轻踩地上的水洼。三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了小巷。
巷口的风裹着更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来。路灯的光晕在密集的雨帘里模糊成一片昏黄。走到了深巷尽头,视野豁然开朗。
喧嚣与光亮扑面而来,街上灯火交织,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炭烤香、呛辣的炒椒与雨后潮湿的水汽。
他们轻车熟路地拐进老张烧烤的棚子下,塑料桌椅几乎坐满了人。老板娘眼尖,立刻在靠近巷口的角落给他们拼了张小桌。
有带孩子的人喝了酒后语无伦次、互相争吵。孩子们躲在家长身后吃草蓝莓跳跳糖,吃膨化薯片包的蛋炒饭,吃奥利奥的夹心,还有玩耍。
“老样子吧?”徐星一边收伞甩水一边喊:“老板!羊肉串、牛肉串各二十,鸡翅、鱿鱼须、土豆片……再来两瓶冰啤酒,一罐花生奶!”声音瞬间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
林深发现塑料板凳还是湿漉漉的,找了张纸巾擦:“诶,其实我不是很饿,点这么多咱们吃的完么?”
“没事,你吃着吃着就饿了”徐星不以为意。
滋滋冒油的烤串很快上桌,棚顶挂的白炽灯被滚烟熏黄。徐星抓起一串肥瘦相间的羊肉就往嘴里塞,金黄的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杜敏也咬下一块烤得焦脆的土豆片,满足地眯起了眼。
“凉了就不好吃了”徐星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催促着,用油乎乎的签子指了指堆成小山的肉串。
林深被肉香勾起了食欲,他拿起一串牛肉,把那鱼片忘得一干二净,彻底投入到眼前的饕餮盛宴。
隔两桌的斜对面,一个黑色帽子的少年格外显眼,帽檐下露出缕缕中长的银发。
“罗蜻,我怎么看你也就十六七岁吧。”对面的阿鬼扣着手上的伤疤。
罗蜻慢条斯理地回应:“哦,我明十八了。”他冷静看着阿鬼,紫瞳在夜里发亮,那目光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分析式的穿透力,这让阿鬼觉得很不爽。
说着,他顺手将一串焦香的鱿鱼递给阿鬼,“这个好吃,你快尝尝。”——这个递食的动作,反而像一种自上而下的“给予”,一种不动声色的挑衅。然而抬眼时,正对上对方灼热的目光。
“小子,”阿鬼猛的凑近,一股混合着汗味和烟味的浓重体味扑面而来,他声音压得极低,“你那眼神,是在‘睥睨’我?” 他用沾有油渍的手指戳罗蜻的耳环,对方立即躲开。
“老子混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吃奶。谁给你的胆子,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我?”阿鬼露出邪恶的笑,“如果我现在把你这双漂亮眼睛挖出来,放进酒杯里,你猜,周围这些忙着吃喝的人,有几个会来阻止我?”
罗蜻脸上的从容被冻结住。阿鬼没有提高声调,但话语中的具体和血腥,以及那根手碾他耳根,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理论模型。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不是在做实验来收集数据,而是他把自己愚蠢的置身于了水火。阿鬼靠回椅背,满意地看着罗蜻煞白的小脸,他不再掩饰,用一种赤裸裸的目光舔舐着罗蜻的脸。
“小少爷,有些东西,看着好玩,碰了会烫手。”他有一瓶酒,用油乎乎的手给罗蜻倒了满满一玻璃,酒液混浊,几乎要溢出来: “给老子喝了。”
罗蜻少爷第一次真正知道了恐惧怎么写,知道自己玩火自焚了。于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滚烫地落进胃里,他皱眉吞咽了两下。
老板娘恰在此时端来一盘冒着热气的清蒸鱼,鲜香四溢。罗蜻却已没了胃口。几杯酒下肚整个人已经飘飘然,再多吃一口恐怕就要当场吐出来。少年精神恍惚,脑袋沉重起来他就用手托着腮帮子。他冷冷直视着前面盆里这条目瞪口呆的的鱼,耷拉着的眼睛闪烁迷离的光。
少刻移开视线,不想再多分他一个眼神。罗蜻其实不爱吃鱼。尤其讨厌那些刺,人们会仔细挑出藏在嫩鲜鱼肉的刺。正快乐品尝一番,稍不留神,狡猾的细小鱼刺还是会一同滑入喉咙。当那人猛地弓起背,痛苦难当地呛咳,这时,案板上那斩落了的鱼头,便似达成了某种阴谋。它死白的眼珠空洞地瞪着,瞪着那人难堪模样,仿佛正无声地讥笑着这场狼狈。这念头不知怎么冒出来的,他胃里一阵翻搅。
林深三人本埋头专注地吃着,其中林深吃到一颗花椒,猛地灌了一口冰啤,恰好抬眼看见了这一幕。他发现罗蜻帽檐阴影下,是敛着光的紫瞳,小秋回来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对林深而言,这个少年,是一个无法归类的情感数据。他唤起了林深关于小秋的记忆,但又是全新的、待解析的样本他旁边的人又是谁?林深决定多观察一会儿。
杜敏注意到了林深,于是看向罗蜻那边,转头又递给林深一个疑惑的表情:“你xp?”
“那个银毛,估计被诈骗了。”林深没理她, 而是拍了拍徐星:“演员,上。”
徐星一口撸完剩下的肉,眯眼看向那桌,他径直走了过去。
杜敏与林深不约而同将椅子拉在一起,像社戏里偷吃豆子的小孩探头探脑。
徐星大步上前,完全无视旁边的男子,一巴掌拍在罗蜻肩上:“可算找着你了!”没给对方喘气的机会,他秒变脸:“哥,真谢了啊!是不是我家这弟弟又装成年人?”
他和气生财道:“唉,网瘾少年,骗人成性,家里都愁死了!”
林深衔了条韭菜嚼来嚼去。他想起几年前,有个认不到的姐姐约他去旅馆看五彩水晶盒,差点就真去了,事后杜敏差点没笑死他。
“上次跟网友喝到去医院洗胃,酒精过敏,差点没救回来!为这个我爹没少揍他!”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把拉起罗蜻:“还不赶紧跟我回去挨骂!…哎哎对不起哥!”
他“一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液全泼在男子裤子上。趁对方低头擦拭的刹那,徐星迅速拉住罗蜻,压低声音急急道:“快去我们那桌!
“对不住啊哥”徐星扯着嗓子喊道,手上却拿着纸巾毫无章法地乱擦一通,场面顿时混乱不堪。眼看罗蜻已安全走到林深旁边,徐星丢下一句:“哥您慢慢吃,我先押他回家受教育!”,转身就撤。只留下那男子盯着湿透的裤子目瞪口呆。
“你们到底是谁?”
林深老远的扬言答道:“观众,看不下去的观众。”
罗蜻就这么被拽到了他们面前,看着他们桌前一杯杯底塞满香菜、上面放猪脑花的玻璃酒杯陷入沉思。
等那男人悻悻离开,徐星才凑近问道:“你跟刚才那人真认识?”林深在一旁无声冷笑:“……搞半天你也不确定?”
林深见罗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蔫头耷脑地站在他们面前。或许是酒精的后劲涌上来,他说话都有些飘忽:“网上认识的……今天第一次见。”
林深推过一瓶干净的矿泉水,他这才看到林深,不由有点兴奋:“你叫林深吧,你能看见我对吧?”
林深没有答复,隔壁桌一群社会青年吵得厉害,一个酒瓶摔碎在林深脚边,他默默挪了挪脚。罗蜻也不管那桌人的反应,对他们举了举瓶子:你们,吵到我朋友思考了。”
他伸手取下帽子,一头银发散下贴在脖颈。随后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他毫无预兆地,朝前倒去,林深眼疾手快,刚好把人接个满怀,这人脸上还沾着酒水。
“这块烫手山芋怎么处置?”杜敏问。
“我家睡不下,我表弟打地铺都快睡我脸上来了”徐星耸肩,看向林深。
林深抿了抿嘴,他门市楼上的卧室挺空旷,不过这家伙醒来看见自己被带到这个伊甸园,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三人也是一个比一个心大,把罗蜻扶到旁边的空椅子上安顿好,竟又继续吃起串来。林深咬着肉,目光不时扫过身边那个不省人事的银发少年,偶尔灌一口冰啤。消息声清脆响起,来自杜敏的手机。
杜敏像他平时玩蝴蝶刀时那样——利落地掏出手机——是兰乡发的文件。她搓着玻璃,接着关掉手机。
忽然,罗蜻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没睁眼,却念叨了一句话:“……鱼……刺的鱼…”
三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徐星噗嗤一声笑了:“要不,再给他点个烤鱼?”
“不爱吃鱼的小猫。”林深被自己冒出的可爱画面笑到了。
兰乡此时才到家,那顶黑色贝雷帽被轻轻摘下,搁在桌旁。接着,她解开精心编织的双马,长发垂落。她坐回电脑前,取下方格衬布的爱心发夹,屏幕上,是杜敏发来的最后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