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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诸相非相 ...
林洪又将林深的手办搬进了自己卧室,林深拿着那个被颜料抹花了的美少女从房间出来。
哥俩的关系近来本就不大好,谁也不愿理谁。他那倒霉弟弟窝在阳光里打游戏,林深抽了张纸巾。默默擦拭手办。
桌子残汁汤水的外卖盒堆叠,瓶瓶罐罐也是狼藉一地。
"自己收拾?"林深问。
林洪眼皮一抬,淡淡应了声。
林深发现自己前晚留在桌上未完成的画,此刻已经吸饱了油水,历时三天的成果这么糟蹋了,他一阵心塞。
林洪感知到什么,抬头看见林深抓起了空调旁的晾衣杆,立刻跳上沙发,警惕他的一举一动。
“给我下来!”林深举杆指向林洪,如同施令者,向对面不服管教的下属发出了强有力的命令。林洪在沙发上往前几步,居高临下,一把攥住面前的杆头,平衡被打破。林深逼退到墙前。
他被杆子横锁喉头,窒息感席卷而来,他困惑的看向了林洪——不符年龄的阴沉,随即,林洪松开了手,拿起手机回房了。林深也不再看他,扔下杆子,拾起数块美少女的残肢。
窗外,不知何时居民楼上架起一列火车来,像一串无顶矿车,高高地行驶在楼群之上。
他扶正眼镜,车头掠过镜片,一个红帽矮人叼着口哨,手握方向盘。旁边是小丑打扮的工作人员正不知疲惫地把轨道翻涌成浪。
乘客随波起伏,都没带安全带。电子音乐洋溢上空,乘客在浪里欢呼,像极了动画片般滑稽的片段。
林深被他们的快乐感染,抿嘴笑了笑。不知多久,林深看到了车尾。而在他正目送最后一个大波浪颠过车尾的车厢时,一个女孩突然站了起来,举起手机比划,让人帮忙拍照。
林深顿感不安,波浪并不算小,不带安全带本就够危险,这样站立更是冒险。
果不其然,大浪颠过,女孩才意识危机,为时已晚,她在众人的尖叫中被甩了下去。没等女孩完全跌出去,林深已移开目光。拉上窗帘前,他瞥见对面楼群的左侧墙面黏着四五条一米来长的黄色章鱼腿,周边溅有少量黑色脏血。
接下来,他得拯救桌上那幅画了。
《人面蝴蝶》系列的创作还得继续,他把桌上垃圾堆成的小山挪到一旁,面临艰难选择:侵油的部分是用颜料盖上还是重新换张画纸?都好麻烦。犹豫片刻,他最终选择重开。
铺开新纸,装好笔芯,笔尖轻触纸面,草稿三两笔成型。随即转入线稿描摹:远处的群山矗立在白雪皑皑的平原上,一条溪流潺潺向前延伸。黑色天穹下,两位天使扇动轻盈洁白的翅膀降临广阔大地。一位俯下身来手捧水流喝,而另一位,则是疑惑又好奇地看着画外。
角落里,几只长着人脸的蝴蝶栖息在草地。蝴蝶正要对他说什么——“咚!”一声闷响从远处传来,它们惊飞四散。
是梦。
林深终于意识到。窗外天光大亮,他仍在熟悉的出租屋里,今天清明放假。
中午,林深煮好了泡面,打开了家门,搬了个折叠椅在门口嗦泡面。他用备忘录记录今天上午。
8:30
被窗外吵醒,尝试以各种屈辱的姿势离开温暖的被窝,失败后殴打陪睡的玩偶,为什么做个梦怎么还带1080p高码率的?找了合适的杯杯,倒了温水喝,在窗前坐下。
9:00
打开手机,搜索“经常做一些荒诞的梦还伴随狂喜狂悲是否有某种精神疾病。”太好了,原来我不是精神病,意满离。
10:00
林洪喊我下午打台球,想一直冷战来着。本不是同根生,香煎算了。
12:00
饿了
12:01
照完镜子,拍了条朋友圈,唱的初中最喜欢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希望女神看到。偷翻女神的空间......点赞......她给我也点赞了,开心。
12:10
天使翅膀画完了,翻开大佬的再学习下,哇塞我画的什么猥琐鸡翅膀。
12:11
饿死算了。
12:15
外卖不知道吃啥,扔垃圾顺便携带午饭回家。路过下面,有只猫像小秋,摸了它。
12:25
香喷喷的泡面,呕,继续吃...我做好玩但无用的事,像吸了毒一样。
林深一边味同嚼蜡的吃着泡面,一边在备忘录里写下这句废话。他将拖欠的费用补缴后,换鞋出门,走向台球室。
林洪说自己晚点到,于是林深自己拿起了球杆先玩着了。
台球室这个点人少,他摆好绿绒布上的彩球,俯身,他计算着这些散落的台球,视线紧缩黑八。啪的一声短而有力的脆响后,白球不偏不倚撞上黑八,接着那球顺从地滚向袋口。
林深的台球技术毋庸置疑,上初中最喜欢的就是放假去打台球,练技术,拜人为师,后面学会了到网吧开黑。
“哥,这里。”林洪领着另一个人穿过几张球桌,笑着说:“这是我同学,罗蜻。”林深正想着他倒霉弟弟脸皮厚的德行,闻声从瞄准的姿势直起身,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林洪身后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少年,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或许腼腆或许张扬的脸。但罗蜻并没有。他没有像大多数被介绍的年轻人那样局促地点头喊“哥哥好”,甚至没有先看林深。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林深刚刚离开的台球桌上——那颗被林深反复计算击打进袋的黑八。然后,他才抬起眼。那双眼里没有审视和挑衅,而是一种极为专注的、看到了稀有事物时才有的清澈光亮。
不过少年耳根上那副夸张的骷髅耳环着实让林深好感度只能到那个临界点上。
罗蜻先开口,道:“你是在布棋局。”
林深微微一怔。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份连自己都未曾言明的、将台球视为一种孤独智力游戏的隐秘快感。他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球杆递给林洪。
绿色绒布上很快又摆好了新的棋局。这次是林洪对林深。林深俯身,视线再次紧锁黑八。就在他准备出杆的瞬间,旁边响起罗蜻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左下底袋,借力两颗星,力度七分满。”
林深动作一顿。这正是他脑海中最优的解局思路,分毫不差。他忍不住抬眼看向罗蜻,对方正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眼神亮得灼人,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计算。
林深没多说,依言出杆。白球划出一道精准的线路,撞开障碍球,最终将黑八轻柔地送进了指定的袋口。
“牛逼!”林洪由衷地赞叹。
林深却看向罗蜻:“你来一杆?”林深问。
这不是客套,而是一种试探,一种对等实力的邀请。
罗蜻接过球杆,姿态随意得近乎散漫。他俯身,姿势算不上标准,却像一只蓄势的猎豹。他完全无视了林深那种步步为营的策略,目光锁定的是一颗被重重包围的彩球。接下来的时间,成了他们之间无声的较量。
他拿起林深的球杆,用一种极其别扭但效果奇佳的姿势,“啪”地一击,白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稳稳将目标球打进。
他得意地甩了甩头发,回到自己那桌,整个动作大胆、暴烈,充满了不羁的想象力。但成功了。他直起身,银发在烟雾中微扬,朝林深投去一瞥。那眼神在说:看,我的解题方式。
留下林深盯住了那颗不按套路出牌的球。
如果说林深的球风严谨、精确,像一篇结构工整的学术论文;那么罗蜻的球路则天马行空、不守常规,像一首意象飘忽的现代诗歌。
林洪很快发现自己成了看客,在一旁刷起了视频。林深上前递给他弟一瓶可乐,对方拿后道了声谢,随后说道:“我们和好了没?对了,今儿你咋个有空了?”
林深忽视前面的问题,道:“前阵我把猫卖了,得了钱才来的,不然房子都租不起了。”
“你又把小秋卖了?我记得他是不是自己回来过一次?你可以用这种方法和小秋联合赚钱,哈哈哈。”林洪笑道。
“我可没让它这么干过”林深瞥了林洪一眼。
“你为什么不让它留在你身边?你在家的时候妈不准你养它,送你二叔那儿去你还不乐意。”林洪问道。
“养不起,你说的这种方法我也想过。”林深提起这个就烦躁,“可是他的前原主会找原主麻烦,最后来找我的麻烦。”
林洪说:“那你还卖” “没钱没得办法,俺就是贱”林深拍了拍他弟的屁股,他弟比他打球还干脆利落地骂了林深祖宗十八代,顺带把自己也骂了。
林深相信他的猫不会回来了,因为这次卖的是如此顺利。之前那次,那猫整条脊背的猫都炸开了,猛的往栅栏上直撞。笼子被提起来摇晃,它终于缩回了爪子。喉咙里满滚呜呜的低吼,卡在嗓子眼挤不出来。当被放在陌生人的摩托车后座,它又突然继续固执地撞门。月光下那僵硬的爪子像刃。
可惜林深当时只在看那五百的到账。
罗蜻瞥了一眼表,下午四点五十,一个既非清明亦非傍晚的时刻。“我要去青石巷子。”他收起手腕,语音落地,没有商量,只是一个通知。目光轻轻在坐健身椅上的两人之间一扫,“要一起吗?”
林洪窝着,眼皮都懒得抬:“不去。”,林深也跟着摇头。
回家时,天色已暗,林深在楼下买了瓶酒,酒身带着凉气,他下意识往额头上贴。
听到一个小女孩对她妈妈说:“那我要七彩百合花蛋糕。”
“来麻麻抱先,粑粑都撒完老,哎哟~青痞子都在流。”她妈妈一把将孩子抱起来。
林深上楼,楼梯昏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唱着歌:“a vary marry unbirthday to uuu~”
夜晚,他看见窗台前有一只在舔毛的猫影子。“是小秋吗?你回来啦?”林深试探问了句,想这猫真成精了。
黑猫趴在月光下的窗台,愉悦的回应了一声喵。紧接着它围着阳台阑干前红瘪的菊花,优雅地朝林深走去。不知是不是他酒喝多了出现幻觉,小秋似乎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他的猫又回来了,他知道他猫太过通人性,但不知道这猫他妈的还真是个人变的,或者是猫变人。林深被吓得不轻,跑进卧室哐当一声锁上门才发现自己还有一只拖鞋在客厅里。
“林深——”门外的人拖着懒洋洋的调子在呼唤他。接着门外的嗓音低沉了些许,询问道:“您爱我吗?”林深害怕极了,脑袋里的思绪却像抽了般滑向之前看的电影,于是他将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回了声:“我爱你。”多么真切多么合格的台词。
林深既怕又兴奋地盯着黑暗,仿佛在一场梦境随意支配自己的欲望。门外沉默了一会儿,说:“您撒谎。”林深的血液仿佛凝滞,他预想中的所有反应都哑了火,人僵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对林深而言,他学着去爱别人,却始终未能学会。他分不清自己爱的是那只猫,还是他自己。
因此,他不爱任何人。
“没关系,我爱您就够了”门外是那春风化雨般的声音。林深太他妈需要人去爱了,他的恐惧烟消云散,干脆利落的把门给打开,管他妈是人是妖,管他妈的唯心唯物,他只需要爱就足够了!
正如自称是阴湿玉玉女鬼的兰乡所说的:我要很多很多的爱,这点是不够的。
小秋好陌生啊。林深对上小秋深谭般的紫眼睛,恐惧又占领了上风,他想要逃走。
小秋却一把抓住林深的手,快速搂紧林深的腰。林深想要摆脱他,求饶着:“你放过我吧,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我可否邀请您跳一支舞?”小秋垂眼看着身下的醉醺醺的人,细软黑发落在青年肩头。
“嗯?跳舞?我不会跳啊?”林深瞪着双蜻蜓一样大的眼睛,摇头回道。
下一秒,小秋吻上林深 。他触碰少年因紧张过度变得僵硬的胳膊,缓缓将人拉进舞池。两双脚钉在木地板上,他们跳的是《一步之遥》。探戈的音乐骤起,他们的步伐是淬火的刀,时而凌厉带风,退时剐蹭地面。最后一个音符炸裂,小秋骤然松手,林深踉跄半步站稳,胸脯剧烈起伏。
月光从窗户倾倒下来,溢满了破旧的出租屋,也映着小秋挺拔的侧影,小秋始终盯着他,简直叫望眼欲穿。
林深愣了一下,旋律再度弥漫,林深上前一步握住小秋的手,温暖而干燥。
“你不害怕吗?”小秋问。
“我是否会曲罢成空,梦迷春雨?”林深声音轻的像梦呓,“还是会念着布兰奇的台词“不管你是谁,我总得依赖陌生人的好心。”向死而生。
待林深醒来,枕边散落着三四根淡灰色的猫毛。他也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现实。
升入高三后,一切悄然变了。
他曾经热爱的台球,也再提不起兴趣。开学不久,他做了一个让许多人意外的决定——休学。这段日子,他不在出租屋住了,而在二叔的成人馆店帮忙打理生意,二楼有独属自己的卧室,他平日便沉浸动漫,并且游戏时间打得也越来越长。曾经痴迷打的“农药”,也竟渐渐成了偶尔想起才打开的备胎。
那只企鹅,义无反顾地转身向大山深处走去。
企鹅走向深山的意象,援引自沃纳·赫尔佐格执导的纪录片《在世界尽头相遇》(2007)
“布兰奇”及其台词,主要出自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创作的戏剧 《欲望号街车》(1947)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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