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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画笔为刃,囚笼为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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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沪上法租界的梧桐叶刚落了一层薄黄,宋箐箐踩着上课铃走进了翠微中学高二(一)班的教室。藏青校服是宋府裁缝量身做的,针脚细密得挑不出错,搭在臂弯的画板包是进口的帆布材质,边角还绣着低调的缠枝纹——这一身行头,让她刚站定,就成了全班的焦点。
  “这是宋箐箐,宋家的小姐,转学来咱们班。”教务主任的话音刚落,底下就响起细碎的议论。宋箐箐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画板包的拉链,直到听见“哗啦”一声,才发现自己撞翻了桌角的颜料盒,靛蓝与赭石混着松节油,在地板上晕开一片狼藉。
  “笨手笨脚的。”一道带着桀骜的声音响起,陆尹拾已经拎着自己的清洁桶走过来,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裤脚沾着点颜料渍——他刚从美术室逃课回来。没等宋箐箐动手,他已经蹲下身擦地板,动作粗鲁却意外仔细。这时,一叠干净的吸水纸递到她面前,字迹清秀如竹:“用这个吸得快些,松节油沾久了难洗。”
  宋箐箐抬头,撞进安景然温润的目光里。他白衬衫领口系得整齐,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胸前别着的校徽旁,还别着枚小小的美术社团徽章。后来她才知,陆尹拾家里开着洋行,和宋家平起平坐,是美术室的“常客”——专用来躲懒睡觉;安景然则是美术社团的骨干,父母是教育局高干,画得一手好素描,性子温和却有主见。
  真正让三人熟络的,是那堂西洋画公开课。先生要求画“校园一角”,同学们大多对着梧桐写生,宋箐箐却选了逆光的走廊,炭笔在画纸上游走,光影层次铺得极妙,连窗棂投下的碎影都带着流动的质感。后排突然有人嗤笑:“宋家小姐怕是照着画册描的吧?哪有人第一次画西洋画就这么像模像样。”
  陆尹拾“腾”地站起来,画板往桌上一拍:“你行你上!别在这酸人!”他说着就要冲过去,被安景然拉住。安景然走到宋箐箐的画架前,扶了扶眼镜:“这光影处理用了伦勃朗的技法,暗部藏着暖调,不是临摹能出来的。”他指着画中走廊尽头的猫,“连毛发的反光都考虑到了,是真功夫。”
  先生也走过来,盯着画作点头:“宋同学很有天赋,对光影的敏感度远超同龄人。”那番话彻底堵了闲言碎语,陆尹拾得意地晃到宋箐箐身边:“我说吧,我眼光准得很!以后你画画,我给你当‘护法’,谁再瞎逼逼,我揍得他满地找牙!”安景然则递来一支削好的炭笔:“你的笔芯快断了,这支给你,德国产的,不容易折。”
  往后的日子,美术室成了三人的秘密基地。陆尹拾每天早上会绕路买刚出炉的海棠糕,塞给宋箐箐就假装看画,实则偷偷盯着她握笔的姿势;安景然会带来各种画册,从达芬奇到莫奈,扉页上总写着“供宋同学参考”,里面还夹着标注好技法要点的便签。宋箐箐则会给他们画小像,陆尹拾的肖像里,他嘴角的桀骜藏着点少年气;安景然的素描里,眼镜后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
  有次美术社团办展览,宋箐箐匿名投了幅《夕阳下的画室》,画中光影斑驳,角落里藏着个小小的画板。开展那天,陆尹拾一眼就认出:“这笔触是宋箐箐的!”他拉着安景然找遍全场,最终在后台找到正躲着的她。安景然看着画作轻声说:“你的画里有光,以后说不定能去巴黎学画。”宋箐箐的心猛地一跳,那是她藏在心底的梦,却被现实捆得死死的。
  这样的温暖持续了两年,直到她十七岁生日那晚。宋怀瑾带她参加完一场商业晚宴,回到宋府就将她抵在墙上,酒气混着压迫感扑面而来:“今天李老板夸你画得好,正好,下次陪他吃饭,给他画幅肖像。”宋箐箐挣扎着摇头,却被他捏住下巴:“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天赋,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那一夜,宋箐箐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绝望。宋怀瑾躺在她的床上,呼吸均匀,仿佛刚才那个施暴的人不是他。天快亮时,她摸出安景然送的带锁日记本——封面是莫奈的睡莲,是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笔尖划过纸页,留下一个个漆黑的“恨”字,恨宋怀瑾的控制,恨自己的身不由己,恨这被当作筹码的天赋,字迹层层叠叠,几乎要戳破纸页。
  第二天上学,她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陆尹拾见了当即炸毛:“是不是宋怀瑾那老东西欺负你了?我去掀了他的办公室!”安景然则默默递来一杯热牛奶,指尖触到她的手冰凉,轻声问:“没睡好?我帮你请假,在美术室躺会儿。”宋箐箐摇摇头,挤出个微笑:“没事,做了个噩梦。”
  她看着陆尹拾偷偷放在她画板里的橘子糖,看着安景然夹在画册里的“光影技法笔记”,眼眶发涩。她不能说,不能把这两个唯一给她温暖的人拖进泥沼。
  高考结束那天,陆尹拾举着南洋大学美术系的录取通知书冲过来,桃花眼里闪着光:“箐箐!我爸说南洋大学和巴黎美院有合作!以后我们一起去法国!”安景然也晃了晃手里的通知书,温和地笑:“我也考上了,以后还能给你当模特。”
  宋箐箐看着两人灿烂的笑脸,用力点头。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她的画板上,可她知道,画板上的光影再暖,也照不亮深夜宋府的冷。陆尹拾热烈的喜欢藏在“护法”的名义下,怕被拒绝丢了面子;安景然温柔的守护藏在画册与笔记里,从不敢越界。而她的人生,就像这白昼的画与暗夜的囚,在南洋大学的新旅程里,还要继续撕扯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