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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瓦上栀香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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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放榜那日,沪上的云压得很低,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坠在屋檐上。宋箐箐捏着南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米白色的卡纸被指尖攥出褶皱,油墨印的“录取”二字明明带着暖意,却焐不透心底积了两年的寒。
宋府的仆人刚踩着青石板找上门,玄色马褂的衣角还沾着尘土,传话时头埋得极低:“宋小姐,先生让您即刻回去,晚上陪王老板吃饭,说您的画他定然喜欢。”那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藏着不容置喙的压迫。宋箐箐喉间发紧,像被浸了水的麻绳缠了三圈,连呼吸都带着闷痛。
她没回宋府。指尖在口袋里摸出那枚黄铜钥匙——是安景然前几日塞给她的,旧宅的钥匙,他当时耳尖泛红,低声说“想躲清静了,就来这”。脚步不由自主地奔往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绿藤在墙面上蔓延,像极了少年人藏不住的温柔。
安景然果然在。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瘦的手腕,正蹲在门槛上喂流浪猫,指尖捏着碎饼干,轻声细语地哄着。见她来,他猛地站起身,眼镜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晨光,耳尖先红了半截,连手里的饼干渣都撒了些。
“屋顶……能看河。”他声音低哑,慌忙拎起墙角的竹梯搭在檐下,竹节相撞发出轻响,像他此刻乱了的心跳。
木梯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带着旧时光的颤音。宋箐箐跟着他爬上去,晚风瞬间裹着苏州河的水汽扑过来,带着潮湿的凉意。青瓦被日头晒得暖烘烘的,旁边老槐树的枝叶斜斜伸来,投下浓得化不开的荫凉,刚好将两人罩在一片清幽里。远处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清风卷着槐花香漫过来,把宋府的压抑、宋怀瑾的命令,都吹得一干二净。
两人并肩躺下,瓦面的温度透过薄衣渗进皮肤,宋箐箐鼻尖忽然一酸。这些年在宋怀瑾身边,她习惯了绷紧神经,习惯了在应酬时强装笑脸,连呼吸都要算着分寸,生怕行差踏错。可在安景然面前,她不用戴面具,不用想“该听话”,只用安安静静躺着,听风拂树叶的轻响就好。
“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安景然的声音轻得像风擦过槐叶,视线盯着天上的流云,睫毛垂着,不敢看她。
“嗯,和你一样。”宋箐箐侧头,月光刚好落在他泛红的耳尖,像落了点胭脂,“以后……还能一起去美术室画画。”
安景然的喉结轻轻动了动,没说话,手指却悄悄往她这边挪了挪。指尖擦过她手背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宋箐箐心头一软——她太缺温暖了,缺到把安景然的体贴当成了救赎,不由自主地将他放进了爱情里爱人的模样。
她主动伸过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安景然猛地僵住,呼吸瞬间乱了,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回握。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笔的薄茧,力道轻得像怕碰碎她,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宋箐箐闭着眼笑,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月光——这是两年来最轻松的时刻,没有命令,没有算计,只有风、月光,和身边温热的少年。
可巷口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夹杂着仆人焦急的“宋小姐”,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得她浑身冰凉。宋箐箐猛地抽回手,指尖泛白,起身时带得瓦片轻响,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要回去了?”安景然也跟着站起来,眼底的担忧藏不住,却没多问——他向来尊重她的秘密,从不会强人所难。
宋箐箐点头,声音发颤:“嗯,得回去了。”她回头望了眼屋顶的荫凉,槐花香还在鼻尖萦绕,可那份美好像泡沫,一触就破。
走下梯子时,安景然轻声说:“我送你到路口。”宋箐箐没应声,只觉得清风还在耳边,可那颗刚刚暖起来的心,已经沉回了宋府的寒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