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锁囚》絮凡喻

2、金丝笼暖，身不由己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宋府的黑色汽车就停在了老宅门口。李清清正给奶奶喂米汤，沈阿婆难得清醒些，枯手抚着她的头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舍：“清清，跟着奶奶苦了你……”
　　“不苦。”李清清把脸埋在老人颈窝，蹭掉眼泪，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等你好了，我就接你回家。”
　　她没说“回哪个家”。有些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汽车驶进法租界时，李清清攥紧了衣角。不同于老宅的破败，宋府的大门气派得吓人，两尊石狮子蹲在门口，穿制服的仆人恭敬地弯腰开门。穿过栽满梧桐的庭院，主楼的旋转门缓缓打开，水晶吊灯的光芒晃得她睁不开眼，地上的大理石能照出人影，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香水味。
　　“从今天起，你就是宋家的人了。”宋怀瑾边走边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以养女的名义把你过户到宋家户籍上，以后你就叫宋箐箐。这一年你刚满十五，正好去中学念书。”
　　李清清猛地怔住，指尖的力道几乎要掐进掌心。“李清清”这三个字像刻在骨血里的印记，可此刻，宋怀瑾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她的过去彻底剥离。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着低下头——她没有反驳的资格。
　　“这是你的房间，宋箐箐。”宋怀瑾带她上二楼，推开雕花木门。房间大得惊人，铺着踩上去没声音的地毯，梳妆台上摆满了她只在橱窗里见过的香水、脂粉和首饰，衣柜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新式旗袍，从月白到藕荷，料子都是上等的真丝，连睡衣都绣着细密的花纹。
　　“张妈，带宋小姐洗漱，换身衣服。”宋怀瑾的目光掠过她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衫，嫌弃像针似的扎在她皮肤上。
　　热水浇在身上时，李清清——不，现在是宋箐箐了——才敢闷声哭出来。水流混着眼泪滑进下水道，冲走的不仅是污垢，还有“李清清”的过往。从户籍落在宋家的这一刻起，她只是宋怀瑾的养女，宋箐箐。
　　换上月白色旗袍，张妈给她梳了个垂挂髻，插上一支珍珠发簪。宋箐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可怕：皮肤被热水泡得泛白，眉眼间的倔强被旗袍的温柔压下去，活像个精致却没灵魂的娃娃。
　　晚餐时，长桌上摆满了菜肴，银质餐具擦得发亮。宋怀瑾坐在主位抽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显得高深莫测。宋箐箐拘谨地坐在对面，筷子只敢碰离自己最近的青菜。
　　“多吃点鱼，补身子。”宋怀瑾夹了一块鱼到她碗里，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温度烫得她猛地缩回，“太瘦了，得好好养着，才配得上宋府大小姐的身份。”
　　他的语气像在对待一件需要保养的物件，宋箐箐胃里一阵翻涌，却只能强迫自己咽下鱼肉。
　　饭后，宋怀瑾递来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叠崭新的钞票。“这是零用钱，不够再要。”他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明天让司机送你去翠微中学，安景然和陆尹拾也在那，你们以前认识，让他们多照拂你。”
　　宋箐箐愣了愣。安景然和陆尹拾是她儿时邻居，后来搬去租界，没想到竟成了校友。
　　“对了，”宋怀瑾突然开口，打破沉默，“今晚你睡我房间隔壁。”
　　宋箐箐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抬头，对上宋怀瑾毫不掩饰的目光，那里面的欲望像毒蛇的信子，舔得她浑身发寒。
　　“宋先生，我……”她想拒绝，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宋怀瑾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别忘了你的身份，宋箐箐。”他的声音冰冷，“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连你奶奶的命都是我救的，听话，是你该做的。”
　　那晚，宋箐箐蜷缩在隔壁房的地毯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绝望。宋怀瑾躺在隔壁的大床上，呼吸均匀，仿佛刚才那个施暴的人不是他。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手里紧紧攥着藏在枕头下的竹制画笔——那是“李清清”仅存的痕迹，是她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第二天穿校服时，宋箐箐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奶奶还在医院等着，不管是李清清还是宋箐箐，她都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