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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和好如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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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那场短暂而震撼的落日,像一道分水岭,悄然改变了某些东西。
江季云依旧住在公寓里,依旧沉默寡言,胃痛发作的频率似乎更高了些。但姜家大宅那边,姜逸晨的“骚扰”方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那些带着试探和怜悯意味的明信片、胃药和小米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日常,也更沉默的东西。
江季云公寓的门把手上,偶尔会挂着一个保温袋,里面是附近一家知名私房菜馆的清淡小菜和炖汤,温度刚好,没有任何纸条。他公寓门口的垃圾桶,会在某个清晨变得异常干净,像是被人特意清理过。甚至有一次,他发现自己那辆跑车的前挡风玻璃上,不知何时被细心地贴上了一张新的年检标签——他明明记得还没到期。
这些无声的“服务”,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固执。江季云看着这些东西,碧绿的眼眸里不再只有冰冷的排斥,多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依旧不会碰那些食物,依旧会把保温袋默默放在门口,但至少,没有再直接扔进垃圾桶。
姜逸晨似乎也学会了保持距离。家庭聚餐时,他不再刻意坐在江季云对面,不再用那种带着刺的“关心”语气和他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姜父姜母身边,扮演着乖巧懂事的儿子角色,偶尔目光掠过江季云时,也迅速移开,不再带有那种灼人的探究。
这种刻意的疏离,反而让江季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回家的次数,也略微多了一点。虽然依旧沉默,但至少,不再像惊弓之鸟。
这天傍晚,江季云难得地回了姜家。他最近胃口很差,体重掉得厉害,连宽松的毛衣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姜夫人看着心疼,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他小时候爱吃的几样清淡小菜。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姜父姜母努力找着话题,试图让两个儿子互动。姜逸晨低着头,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应和几句父母的话。
江季云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汤。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放下勺子,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
“季云,再吃点鱼?很新鲜的。”姜夫人关切地夹了一块清蒸鱼到他碗里。
江季云看着碗里的鱼,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忍着不适,低声道:“妈,我吃饱了。”
“就吃这么点怎么行?”姜父皱眉,“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是不是在外面没好好吃饭?”
“爸,哥可能是不太舒服。”一直沉默的姜逸晨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之前的委屈撒娇,也没有刻意的关心,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江季云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江季云看不懂的沉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姜夫人立刻紧张起来。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江季云站起身,“我先回房休息了。”
他不想再多待一秒,胃里的绞痛越来越清晰。他转身离开餐厅,脚步有些虚浮。
回到房间,他立刻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他蜷缩起身体,手死死按着胃部,牙齿紧咬着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止痛药在公寓,他回来时根本没想到会发作得这么厉害。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停驻了片刻,然后离开了。
江季云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了不知多久,疼痛才稍稍缓解了一些。他挣扎着起身,踉跄着走到床边,将自己摔进被子里,意识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哥?”是姜逸晨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你睡了吗?”
江季云没有回应,他现在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姜逸晨竟然有他房间的备用钥匙!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姜逸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在确认江季云的状态。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姜逸晨看到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被子盖得很严实,但江季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在月光下白得像纸,眉头紧锁,呼吸微弱而急促。
姜逸晨的心猛地一沉。他放轻脚步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但没有锁。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看着江季云的脸。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带着濒临破碎的脆弱感。
“哥?”他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季云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眼,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姜逸晨不再犹豫。他伸出手,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轻轻探了探江季云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全是冷汗。他收回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他想起海边江季云那剧变的脸色,想起他抓住栏杆时泛白的指节……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江季云的书桌前,动作有些慌乱地拉开抽屉。借着月光,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药瓶——和他之前“没收”过的止痛药一模一样。他抓起来,借着月光看清标签上的字,瞳孔骤然收缩!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胃药或止痛药!药瓶上印着的复杂英文名称和剂量,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姜逸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药瓶的手瞬间冰凉。他猛地转身,冲到床边。
“哥!醒醒!吃药!”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急切,不再是之前的试探或委屈,而是真真切切的害怕。他一手扶起江季云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迅速倒出药片,试图塞进他嘴里。
江季云被他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碧绿的眸子里一片涣散和痛楚。他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这感觉陌生又……奇异。他下意识地想挣扎,但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张嘴!吃药!”姜逸晨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充满了恐慌。他捏开江季云的下颌,将药片塞了进去,然后拿起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江季云被动地吞咽着,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着药片的苦涩。他靠在姜逸晨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咚咚咚地敲击着他的耳膜,那么快,那么有力,带着一种……属于生命的蓬勃力量。这力量与他体内正在流逝的生命力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胃部的绞痛渐渐平息,留下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江季云没有力气推开这个怀抱,或者说,在这一刻,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恐慌的温暖,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受伤的鸟。
姜逸晨紧紧抱着他,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的单薄和冰冷。刚才看到药瓶标签时的惊骇和恐惧,此刻化作了汹涌的心疼和一种灭顶的无助。他终于明白了江季云为什么总是那么苍白,那么疏离,为什么对一切都显得那么漠然……他知道了那个秘密。
“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情绪,“你……你怎么……”他想问“你怎么不告诉我”,想问他“到底怎么了”,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生命力的流逝。
江季云靠在他怀里,意识在药效和疲惫中渐渐模糊。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额发上,一滴,两滴……是姜逸晨的眼泪吗?这个一直用各种方式“欺负”他、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弟弟,在为他流泪?
这个认知,让江季云死寂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不是厌恶,不是排斥,而是一种……酸涩的、带着钝痛的复杂感受。他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为他的痛苦而流泪。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短暂的、偷来的温暖里。窗外月色清冷,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渐渐平复的呼吸声。
这一刻,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试探猜疑,只有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死亡的阴影下,短暂地依偎取暖。
所谓的“和好如初”,不过是绝望深渊边缘,一次心照不宣的停战,一次带着悲悯的靠近。而他们都知道,这脆弱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无法逃避的残酷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