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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亲密称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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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姜逸晨的存在,对江季云而言,变得不再仅仅是“姜家真少爷”或“麻烦的弟弟”这样简单的标签。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固执地渗透进江季云死水般的生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守护。
江季云没有再回姜家大宅,彻底将自己封闭在公寓里。胃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止痛药的效力似乎在减弱。他常常在深夜被痛醒,冷汗浸透睡衣,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忍受着身体内部无声的崩塌。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而姜逸晨,成了这片阴影里,唯一带着温度的存在。
他不再需要跟踪。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拿到了江季云公寓的备用钥匙。他会在清晨悄无声息地进来,放下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然后默默离开。他会定期检查冰箱,补充新鲜的食材和纯净水。他甚至学会了辨认江季云常用的止痛药,会在药瓶快空时,提前放上一瓶新的,旁边还贴着一张打印的小纸条,写着“饭后服用,一次两粒”,字迹工整,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江季云默许了这一切。他太虚弱了,虚弱到连推开这份带着怜悯的照顾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中,这点微弱的、来自“敌人”的温暖,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尽管他知道,这浮木本身,也浸满了苦涩的海水。
称呼的改变,是在一个极其平常的午后开始的。
那天,江季云难得感觉精神稍好,胃痛也暂时平息。他靠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姜逸晨在厨房里忙碌着,似乎在研究什么新的汤谱。公寓里很安静,只有水流声和锅碗轻微的碰撞声。
“哥,”姜逸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丝犹豫,“这个……枸杞放多少合适?”
江季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随便。”
姜逸晨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江季云面前的茶几上。“哥,喝点汤吧,我炖了很久。”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
江季云的目光落在汤碗上,清澈的汤底里沉着几颗红枣和枸杞。他没什么胃口,但看着姜逸晨站在旁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最终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
味道……很淡,带着红枣的微甜。不难喝。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姜逸晨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他拉过旁边的单人沙发,在离江季云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没有像以前那样试图靠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江季云又喝了几口汤,胃里传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他放下勺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长长的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哥……”姜逸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睡着了吗?”
江季云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江季云听到姜逸晨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呢喃的柔软,轻轻地飘了过来:
“阿季……”
江季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碧绿的眸子看向姜逸晨,带着一丝错愕和探究。
姜逸晨被他看得有些窘迫,耳根微微泛红,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又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他抿了抿唇,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固执的认真:“我……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阿季?”
这个称呼,太过亲昵,太过……与众不同。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父母叫他“季云”,佣人叫他“少爷”,外人则连名字都很少叫。这个带着点撒娇意味的昵称,从姜逸晨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冲击力。
江季云看着他。姜逸晨的眼睛很亮,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攻击性、委屈或者试探,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点忐忑的期待,像一只害怕被拒绝的小狗。
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被这眼神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带着一丝陌生的暖意。
他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算是默许。
姜逸晨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他像是得到了某种珍贵的许可,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阿季,”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雀跃和满足,“汤……好喝吗?”
江季云依旧闭着眼,几秒后,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这声“嗯”,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种闸门。
从那天起,“阿季”这个称呼,成了姜逸晨专属的印记。他不再叫“哥”,而是执着地、带着点撒娇意味地叫着“阿季”。
“阿季,今天天气好像不错,要不要去阳台坐坐?”
“阿季,我买了你喜欢的那个牌子的苏打水。”
“阿季,该吃药了。”
“阿季……”
起初,江季云只是沉默地听着,或者用简单的“嗯”、“不用”、“好”来回应。但渐渐地,在姜逸晨那一声声带着温度、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的“阿季”里,他那颗冰封的心,似乎也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开始习惯这个称呼。习惯在胃痛难忍时,听到那个声音焦急地喊着“阿季”;习惯在昏沉醒来时,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守在床边,轻声问“阿季,好点了吗?”;习惯在沉默的午后,听着那一声声“阿季”打破公寓的死寂,带来一丝……活着的实感。
他甚至,在某个姜逸晨笨手笨脚地替他掖好被角,额发被汗水打湿,眼神里满是担忧的时刻,鬼使神差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应了一句:“阿晨……我没事。”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病中的虚弱和沙哑。
姜逸晨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季云,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震惊和……狂喜的亮光。
“阿季……你……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江季云别开脸,苍白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言,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但姜逸晨已经听到了。那个带着宠溺意味的“阿晨”,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得到全世界糖果的孩子,不顾江季云微弱的挣扎,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冰凉的手。
“阿季,再叫一次好不好?”他凑近,声音里带着撒娇和恳求,温热的气息拂过江季云的耳廓。
江季云抽回手,拉高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睛,里面带着一丝羞恼和无奈。“……别闹。”他的声音闷闷的。
姜逸晨却笑得更加灿烂。他知道,那层坚冰,终于被他凿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很小,虽然江季云依旧沉默、依旧疏离、依旧被病痛折磨,但至少,他拥有了一个专属的称呼,也……被允许拥有了一个专属的称呼。
“阿季”和“阿晨”。
这两个亲密的称呼,像两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个原本处于对立面、被命运捉弄的灵魂,在死亡的阴影下,短暂而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它们承载着姜逸晨小心翼翼的靠近和笨拙的守护,也承载着江季云冰封之下,那一点点被唤醒的、对温暖的贪恋。
这温暖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飘摇,却成了江季云在生命最后旅程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光亮。而姜逸晨,则紧紧抓着这光亮,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江季云存在过的证据。
只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建立在生命倒计时上的亲密,越是温暖,越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