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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海边看日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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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冲突后,姜家大宅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江季云彻底搬回了公寓,连必要的家庭聚餐也找借口推脱。胃部的疼痛如影随形,止痛药的剂量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他像一只受伤的兽,只想在黑暗的巢穴里独自舔舐伤口,等待终结。
然而,平静只是表象。
姜逸晨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但存在感却以另一种方式渗透进来。江季云的公寓邮箱里,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一张印着蜿蜒海岸线的风景明信片,没有署名;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胃药,附着一张打印的小纸条,写着“听说这个效果更好”;甚至有一次,他打开门,发现门口放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得软糯的小米粥,还带着温热。
江季云看着这些东西,碧绿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胃药被他扔进了垃圾桶,明信片随手夹在了一本从不翻阅的书里,小米粥则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直到第二天被清洁工收走。姜逸晨的“示好”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怜悯和试探,让他感到更加不适。他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来自这个人的、动机不明的靠近。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
江季云难得感觉精神稍好,胃部的隐痛也暂时蛰伏。他坐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去看海。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再看一次辽阔的海,感受一次自由的风。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他抓起车钥匙,甚至没换衣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米白色毛衣和休闲裤,就冲出了门。
银灰色的跑车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城市沉闷的空气,向着郊外的海岸线疾驰而去。车窗大开,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猛烈地灌入车厢,吹乱了他束在脑后的金发,几缕发丝拂过他苍白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和短暂的畅快。车速越来越快,引擎的轰鸣声盖过了胃里细微的抗议,也盖过了心底那片沉重的死寂。只有在风驰电掣间,在濒临失控的边缘,他才能短暂地忘记自己是个被判了死刑的人。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公寓楼下街角的阴影里,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已经停了好几天。当他那辆标志性的跑车轰鸣着冲出车库时,越野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姜逸晨紧绷的下颌线。他几乎是立刻发动车子,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江季云将车停在沿海公路旁一个僻静的观景台。这里不是热门景点,游人稀少。他推开车门,海风立刻裹挟着巨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吹得他身形晃了晃。他扶着车门站定,望向远方。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与同样灰暗的海面在遥远的地平线交融,分不清界限。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而永恒的轰鸣。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苍茫、压抑的色调里,却奇异地契合了他此刻的心境——无边无际的孤独,和一种末日般的壮阔。
他走到观景台的边缘,手扶着冰冷的栏杆。海风毫无遮挡地吹打着他单薄的身体,金发在风中狂舞,像一簇挣扎燃烧的火焰。他微微眯起碧绿的眼眸,望向海天相接处,那里似乎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太阳,正试图在厚重的云层后挣扎着落下。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地的寂静。江季云没有回头,但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听得出那引擎的声音。
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了他的跑车旁边。车门打开,姜逸晨高大的身影走了下来。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海风同样吹乱了他的短发。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观景台上显得格外清晰。
江季云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海面,仿佛身边空无一物。
姜逸晨在他身旁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他顺着江季云的目光望向那片灰暗的海,沉默了片刻。
“这里风大。”姜逸晨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依旧清晰地传入江季云耳中。他侧过头,看着江季云被风吹得毫无血色的侧脸,以及那单薄衣衫下微微颤抖的肩膀。“穿这么少,会着凉。”
江季云置若罔闻,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姜逸晨眸色暗了暗。他脱下自己的风衣,不由分说地就要往江季云身上披。
“不用。”江季云终于有了反应,他侧身避开,声音冷得像冰。动作间,他束发的皮筋被风吹落,一头璀璨的金发瞬间散开,在狂风中肆意飞扬,有几缕拂过姜逸晨伸出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
姜逸晨的手僵在半空,风衣的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眼前的人,金发飞舞,碧眼凝望着远方,单薄的身影在苍茫海天的背景下,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却又透着一股决绝的、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孤高。这种矛盾的美感,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也带着刺骨的疏离。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更深的焦躁涌上心头。他讨厌江季云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讨厌他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样子。他猛地收回手,将风衣随意搭在臂弯,语气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带着刺的“关心”:“怎么?哥的身体这么金贵,连弟弟的衣服都嫌弃?还是说……你怕我?”
江季云终于转过头,碧绿的眼眸直视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漠然。“姜逸晨,”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无波,“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逸晨被这直白的质问噎了一下。他想干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报复他占了自己二十年的位置?是看不惯他那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还是……仅仅因为,从第一眼看到这个金发碧眼、苍白疏离的“哥哥”起,心底那股无法抑制的悸动和想要靠近、想要占有的疯狂念头?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恶劣的笑:“我能干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啊,哥。看你一个人开车跑这么远,怕你出事。”他往前凑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江季云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毕竟,哥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江季云心底最深的秘密。他瞳孔骤然收缩,胃部猛地一阵痉挛,尖锐的疼痛让他脸色瞬间白得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转过身,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倒下。
姜逸晨看着他骤然剧变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时带着的恶意和试探,在看到江季云真实痛苦反应的瞬间,化作了尖锐的刺痛和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他。
“别碰我!”江季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受伤野兽最后的警告。
姜逸晨的手僵在半空。
就在这时,海天相接处,那点微弱的光亮骤然撕破了厚重的云层。夕阳如同熔化的金子,奋力地泼洒出来,将灰暗的海面染上了一层流动的、破碎的金红。光芒也映照在观景台上,给江季云飞舞的金发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也照亮了他苍白脸上细密的汗珠和紧蹙的眉头。
这突如其来的、短暂而壮丽的景象,让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江季云望着那片燃烧的海面,碧绿的眸子里倒映着跳跃的金光。疼痛依旧在肆虐,但在这片宏大的、转瞬即逝的辉煌面前,似乎也变得渺小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释然交织着涌上心头。他闭上眼,感受着海风裹挟着夕阳最后的温度拂过脸颊。
姜逸晨则怔怔地看着沐浴在金光中的江季云。这一刻,他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令人心碎。所有的试探、恶意、委屈和占有欲,在这片落日熔金的光辉里,似乎都变得苍白可笑。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些所谓的“欺负”,或许只是想引起这个人的注意,想撕开他的冷漠,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而现在,他看到了痛苦,看到了脆弱,看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美丽。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夕阳下沉得很快,不过片刻,那绚烂的金红便迅速褪去,被更深的灰蓝吞噬。海风变得更加寒冷刺骨。
江季云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光芒也随之熄灭,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他直起身,不再看姜逸晨一眼,转身朝着自己的跑车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但背影依旧挺直而孤绝。
姜逸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臂弯里的风衣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像一面无声的旗帜。他没有再追上去,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悸和刺痛感,久久不散。
江季云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在车子驶离前,他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重归灰暗的海,以及海边那个如同雕塑般伫立的高大身影。
胃部的疼痛再次清晰地传来,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他踩下油门,银灰色的跑车再次融入暮色四合的公路。
刚才那片刻的夕阳,像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而他的人生,也如同这海边的落日,无论曾经多么绚烂,终将沉入无边的黑暗。
只是,在沉没之前,他似乎……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完全无动于衷。那个站在海边,带着复杂眼神望着他的人,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终究还是激起了一丝微澜。
一丝带着痛楚,却又莫名让他感到一丝……温暖的微澜。尽管这温暖,也像那夕阳一样,短暂得如同偷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