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声]我家江叔》七月薇薇

5、第五章

　　燕明的性格不似江叔那般沉闷，虽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却也健谈，一路上都在与我找话说，偶尔讲上两句玩笑话也会逗得我忍俊不禁，我从心底对他是不讨厌的。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百草野。月光将我俩的身影拉得老长，我转过身面向他，道：“你回去吧，我家就在前面的竹林里。”

　　燕明眺望一番，道：“还是送到门口吧，里面挺黑的。”

　　我噗嗤一笑：“我在这住了十八年，再熟悉不过了，怎么会怕黑？而且江叔在周围设置了机关，一般人可进不去，我怕你还没靠近就掉进陷阱里了。”

　　燕明道：“我晚上听你提起过好几次江叔，他是什么人？”

　　我顿了顿，思索片刻道：“是陪伴我长大的……叔吧。”

　　燕明点点头，随即莞尔道：“如此那我便不进去了，但你稍等一会，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四四方方的小木盒塞到我手里，“我前日从开封回来，看到城里的姑娘们都盛行用这家彩蝶轩的胭脂，便、便也买了一盒回来，还请你不要嫌弃。”

　　夜色太浓，我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只听出他声音不似方才侃侃时那般自然，带了些许忐忑与惴惴。

　　“我不能要。”我想将那胭脂塞回去，“你今晚已经宴请过我了，算是还了那日救命之恩，不用再给我送礼了。”我胡乱找了个理由。

　　燕明却不接，还将手背到身后退了一步。

　　“可是从那天起，姑娘就住进了我心里。”他微微侧身，让月光洒进了他眼里，“后来我多方打听，得知你竟是不羡仙的少东家。我起初不敢冒然来寻你，谁知我母亲后来得知了此事，竟冒昧上门去提亲。”

　　他愈发拘促，声音微微颤抖：“虽然她去提亲是擅作主张，可……可我心里也是欣喜的，因为从你救我那日起，我便心悦于你，再也容不下别的姑娘了……”

　　“等等等等！”我脑中一片混乱，连忙喊停，“燕明，我想你是误会了，我那日救你真的只是巧合，你真的不必那个……以身相许。你清溪一命一价的门规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燕明摇头：“我心悦你，与门规无关。”他语气坚定，“今夜告知你这些只是想表达我的心意，并不需要你立即回应我，你无需有负担，你可以回去思虑几日，或、或与我再相处些时日再答复也行……我可以等的。”

　　“你说的我明白，但是这个礼物我真不能收。”我想将那盒胭脂还给他，可转瞬间燕明已经跑开了，他边后退边朝我挥手边喊：

　　“我下次再来寻你！”

　　借着月光，我见他笑容灿烂，在原本的温润儒雅上又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与活泼，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说实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若说我一点没动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住在清河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向我表露心迹的男子。我好像尝到了一丝药药所说的那种悸动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不是，或许这只是在我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突然闯入一个新鲜人物所带来的新鲜感而已。

　　直到燕明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讷讷转身走向小竹林，手里还捧着那盒胭脂。我是不大用胭脂的，只小时候见寒姨用过，后来药药跟唐生在一起后，我也看她用过，沾一点抹在两腮上，确实能变得好看些。

　　我边走边拿起闻了闻，是一股茉莉香气，很清新的味道，就像燕明这个人一样。但这个胭脂我还是不能要，迟早得还给他。

　　胡思乱想之际，忽然间，望见竹林里站着一个人。那人斜倚一棵粗竹，安静地像道影子。虽然光线昏暗，但那道身影已经让我熟悉到哪怕只剩个轮廓，我也能立刻辨出那是江叔。

　　我雀跃起来飞奔过去：“江叔！你终于回来啦！”

　　“嗯。”江叔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我奔到他面前，发现他面朝的方向刚好对着适才我与燕明说话的地方。

　　“你在这等我吗？”我仰起脸看他。

　　“见你迟迟未归，便来等你。回去吧。”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随即便转身向着竹隐居走去。

　　他腿很长，步子很大，从小我就跟不上他，总跟在后面小跑，所以他就走一段停一段，怕我离得太远。后来我长高了，慢慢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但他也还是习惯走一段停一段，可是今夜，他却迈着腿大踏步走在前面，丝毫没有停下等我的意思。

　　我追上去拉住他的手道：“江叔你等等我呀，走这么快做什么？”

　　江叔手臂一僵，停了下来。

　　“你……松开我。”他盯着我的手。

　　他又这样！又这样了！

　　我颇为无语，上次我过生辰宴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发神经不让我碰他，现在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像我是个烫手山芋似的，碰着就得弹开。

　　我撇撇嘴松开他，他静默了一会儿，继续往回走，只是步伐慢下许多。回到竹屋后，推门我便闻到了离人泪的酒香，再往桌上一寻，好家伙，不仅有离人泪，还放着好几道香气扑鼻的菜品。

　　我一一看去，是开封十三间楼客店的拨霞供、旋炙麋肉和三杂菌菇，全是我爱吃的菜，色香味具在，只是有些凉了。

　　“好江叔！这全是我爱吃的！”我扑到桌旁流口水。还得是我江叔，每次外出回来都带了我爱吃的东西。

　　“你还吃得下吗？”江叔不咸不淡地说着，手中却为我摆好了碗筷。

　　“吃得下吃得下，晚上吃完饭又走了一两个时辰路，早就消化掉了，正好拿这些当宵夜！”我夹起一块炙麋肉刚要送进嘴，突然觉得不对劲，又问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吃过晚饭了？”

　　江叔也坐下，却没有动筷，只是先饮了一口离人泪。我立即悟了，连离人泪都带来了，想必是他回来后没找到我就先去了趟不羡仙，那就定是寒姨告诉他我去了丰禾村的，因为燕大婶将我拉走的时候刚好被回客栈的寒姨看见。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便放下筷子道：“我去燕大婶家吃饭，是因为一个月前我在山林里刚好救下被打劫的燕明，他们为了感谢我，才请我吃饭的。”

　　江叔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我见他面色仍有些不霁，眨眨眼又道：“不是单独喊我一个人的，红线和药药也一起去了。”

　　江叔默然半晌，忽道：“他是清溪弟子。”

　　“这你都知道？”我颇为讶异，江叔竟然会知道燕明这个人？是以前就知道，还是最近才打听的？后来转念一想，也可能是晚上我与燕明站在竹林外说话时被江叔听到了，毕竟江叔武艺高强，五识之灵敏远超常人，能听见百米外的人语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在的时候，你时常与他见面吗？”江叔眼神又凉一分。

　　他眸似深潭，平静之下总似藏匿暗涌，我没由来一阵心虚，开口竟有点磕巴：“没、没有啊，除了今天，也就在神仙渡口碰见过一回……”

　　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实话，但此时此刻心虚的模样却让我的话一点也不可信，更要命的是，我心虚时会习惯性抬手去挠后脑勺，手一扬，燕明塞给我的那盒胭脂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我忙弯腰去捡，并小心翼翼检查了一番，心想这胭脂日后是要归还给他的，可不能摔坏了。

　　江叔深深看着我：“他送你的，就如此珍惜吗？”声音低沉而略带喑哑。

　　我懵了，这江叔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见他面色沉沉甚至带了些阴郁，我脑筋一堵，张口便道：“当然，可不能摔坏了，这个这么贵，摔坏了多可惜...”其实后面还有一句“摔坏了就不好还给他了”没说出口，江叔就已经起身离开了，留下一桌子美酒佳肴和一个莫名其妙的我自顾无言。

　　上年纪了！江叔一定是上年纪了！

　　都说年纪越大性格越古怪，果然是这样！

　　我咬下一口麋肉，愤愤嚼了几口，照这样下去，等他七老八十变成老头子的时候，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郁闷半晌，视线又挪到那盒胭脂上，精美的小盒中隐约透出清雅花香，我单手支颐，开始思忖燕明的事情。

　　从今晚江叔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不喜欢我和燕明见面的，先不论他为何会有这种态度，单从我自己而言，燕明这种文质书生也绝不会是我心仪之人的模样。

　　我要尽快找个机会回绝了他！

　　燕明看似文弱，可对待感情一事似乎既认真又执着，我该怎么回绝他才能快刀斩乱麻一下断个干净呢？我又往嘴里塞了一筷三杂菌菇，开始思忖着办法，嚼着嚼着，灵光一闪，生出了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