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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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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哭声和嘈杂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世界重归死寂。
程景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黑暗的卧室地板上,一动不动。时间失去了流速,感官变得麻木,只有心脏的位置,那个被硬生生剜去的巨大窟窿,持续不断地呼啸着冰冷刺骨的穿堂风,提醒着他永无止境的失去。
朋友似乎是被彻底崩溃的程母拖走了,或许是送她回家,或许是寻求其他帮助。公寓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彻底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这个熟悉的房间。这里曾是他们最后的避风港,充满了段言辞生活过的痕迹,床头柜上他喜欢看的漫画书,衣柜里挂着他的衣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沐浴露味道。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缓缓躺下。侧过身,将脸深深埋进那个枕头,贪婪地、绝望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几乎快要消散的、属于段言辞的气息。
“言辞……”他发出无声的呓语,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灼热的干痛。
他就这样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又逐渐透出灰白。
新的一天,毫无意义地到来了。
没有言辞的世界,每一天都是重复的煎熬和酷刑。
手机在客厅响了一次,似乎是朋友打来的,但他没有理会。很快,一切又归于沉寂。
中午时分,公寓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许琛不放心,去而复返。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卧室门依旧紧闭,门口放着的食物和水依旧原封不动。他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冷掉的收走,换上新的,然后坐在客厅沙发上守着,不敢离开。
卧室里,程景轩睁着眼睛,看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缕微光。光线中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像宇宙中渺小的星辰。
他的星星,也曾经那样闪耀过。
可现在,熄灭了。
一个念头,一个在这些天里反复出现、又被他强行压下的念头,此刻如同疯长的藤蔓,冲破了一切阻碍,清晰地、坚定地盘踞了他的整个脑海。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都是凌迟。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着他那无法弥补的失去和永无止境的痛苦。
这个世界,没有言辞,太冷了,太黑了,太令人窒息了。
他缓缓坐起身,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空洞,而是燃起了一种诡异的、近乎平静的决绝。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些杂物,最底下,压着一个扁平的、硬质的盒子。他拿出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把崭新的、薄而锋利的裁纸刀。银色的刀片,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他看着那锋利的刀刃,眼神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眷恋和解脱。
他拿起裁纸刀,握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奇异地带来一丝平静。
他需要写点什么。
他找出纸笔,坐在书桌前。笔尖悬在纸面上空,久久未能落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只极其简短地写了几行字。是写给后来可能会发现的人,或许是朋友,或许是那个他再也不愿称呼为母亲的女人。
更像是,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无声的告别。
写完,他将纸条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他拿起手机,找到了哥哥程盛轩的号码。他编辑了一条短信,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哥,我要去找言辞了,他在等我,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发送成功。
他几乎能想象到哥哥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看到这条信息时的震惊和恐慌,或许会立刻打电话过来,或许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
他直接关掉了手机。世界,彻底清净了。
他拿着那把裁纸刀,走进了卧室内的浴室。
他没有再看那个曾经浸泡着他爱人的浴缸,只是走到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陌生得可怕。
他拧开热水龙头,仔细地、缓慢地清洗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他用毛巾擦干,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仪式。
然后,他抬起了左手,将手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右手,握紧了那柄裁纸刀。
锋利的刀尖,抵在了腕间苍白的皮肤上。那里,能感受到脉搏微弱的跳动。
一下,又一下,承载着生命,也承载着无法负荷的痛苦。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段言辞最后对他露出的那个破碎而温柔的微笑,是他说“让我们最后放肆一次”时的悲伤,是更早以前,阳光落在他睫毛上,他笑着叫他“学长”的明媚模样。
他的星星,曾经那么亮。
现在,该他去陪他了。
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害怕。
刀尖,毫不犹豫地,用力切了下去。
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感,席卷了他。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那道深刻的伤口中涌出,温热地,汩汩地,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滴落在白色的洗手池里,溅开一朵朵刺目的、绚烂的红花。
像极了,言辞离开时的那一晚。
意识开始模糊,体温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迅速下降。力气正在从身体里抽离。
他顺着洗手台,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黑暗从四周包裹上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浴室门口,站着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纤细而温暖,正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柔而悲伤的笑容。
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是来……接他了吗?
程景轩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弧度。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着那个幻影,无声地嚅动着嘴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言辞……不要怕……我来找你了……等我……”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永恒的宁静。
以及,那个在黑暗尽头,等待着他的、温暖的光影。
他的星星。
他来了。
许琛躺在客厅沙发上,心神不宁,每隔几分钟就看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窒息。那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越收越紧。
他终于忍不住,再次走到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景轩?你还好吗?我换了吃的和水在门口,你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到。
许琛的心猛地一沉。他加大了敲门的力度:“景轩!程景轩!你回答我!你别吓我!”
死一样的寂静。
恐惧瞬间攫住了许琛的喉咙。他不再犹豫,后退两步,猛地用身体撞向门板!砰!砰!砰!
老式的门锁并不十分牢固,在几次全力的撞击下,终于发出断裂的哀鸣,门被猛地撞开!
朋友踉跄着冲进卧室。
房间里空无一人。床铺凌乱,但没有人。
他的目光瞬间被床头柜上那张纸条吸引。他冲过去,一把抓起纸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笔迹却是一种诡异的平静和决绝:
「我走了,去找他了,别找,对不起,谢谢。」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进朋友的眼睛里。他的大脑“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找他了?去找谁?
他猛地转身,视线疯狂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紧闭的浴室门上!
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拧动门把——锁着的!
“景轩!景轩你在里面吗?开门!!”朋友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门板,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扭曲。
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的寂静。
朋友彻底慌了,他再次用身体疯狂地撞击浴室的门!比之前更加用力,更加绝望!
“砰!砰!咔嚓——!”
浴室的门锁比卧室的更脆弱,几下就被撞开。
门弹开的瞬间,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朋友被眼前的景象骇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程景轩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坐在地上。头无力地垂向一边,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透明的苍白,毫无生气。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上,一道深刻狰狞的伤口赫然在目!鲜红的血液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已经在他身下汇聚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还在不断扩大的血泊!
他的右手,还松松地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裁纸刀。
“景轩!”许琛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他颤抖着手去探程景轩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触手的皮肤冰冷黏腻!
“救护车!对!救护车!”许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疯狂地拨打着急救电话,语无伦次地报着地址,声音破碎不堪。
打完电话,他徒劳地用手死死按住程景轩手腕上那道可怕的伤口,试图阻止生命的流逝。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的手,也染红了他的眼睛。
“景轩!坚持住!求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撑住啊!”他哭着,喊着,摇晃着程景轩冰冷沉重的身体,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像一个破碎的、被丢弃的人偶。
就在这时,程景轩口袋里的手机,因为之前的撞击滑落了出来,屏幕摔亮了一下。
朋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已发送的短信,接收人是【哥】。
内容只有一句话:「哥,我要去找言辞了,他在等我,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朋友所有的希望。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决定,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朋友淹没。他抱着程景轩逐渐冰冷的身体,失声痛哭。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了小区的宁静。
……
抢救室外的红灯亮得刺眼。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朋友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程母在接到朋友语无伦次、充满哭腔的电话后,脸色惨白、魂不守舍地赶来了。她头发散乱,妆容尽花,早已没了往日一丝一毫的雍容和强势,只剩下一个母亲极致的恐惧和慌乱。
“许琛!景轩呢?!景轩怎么样了?!”她抓住朋友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许琛抬起通红的、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无法原谅的指责。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力地指了指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之门的手术室大门。
程母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幸亏被随后赶来的丈夫扶住。她靠在丈夫身上,望着那盏红灯,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一脸疲惫和沉重地走了出来。
所有人瞬间围了上去。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程父急切地问道,声音发紧。
医生摘下口罩,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遗憾:“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患者失血过多,发现得太晚了,送来的路上,生命体征就已经非常微弱……请节哀。”
轰——!!!
这句话,像一道最终的判决,狠狠劈在程母的头顶!
她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清了。她只看到医生的嘴巴在一张一合,看到丈夫瞬间煞白的脸和踉跄,看到朋友崩溃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崩塌、碎裂。
尽力了……太晚了……节哀……
这些词语像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
她的儿子,她唯一的、从小优秀到大的儿子……没了?
就这样……跟着那个男孩子,一起……没了?
因为她……
因为她!!!
“啊——!!!!!”
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哀嚎猛地从程母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承载的绝望和悔恨是如此浓烈,几乎要撕裂她的声带,震碎整个走廊!
她猛地推开丈夫,像疯了一样想要冲进手术室:“景轩!我的儿子!让我看看他!让我看看他!!!”
医护人员和程父死死地拉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景轩!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你看看妈妈,你再看妈妈一眼啊!”她拼命地挣扎着,哭喊着,声音嘶哑破裂,状若疯癫,“妈妈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妈妈再也不拦着你了,你回来啊!你回来啊景轩!”
她的哭喊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的忏悔,但此刻,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如何悔恨,都再也换不回那个决绝离去的生命了。
她挣扎的力气渐渐变小,最终彻底脱力,瘫软在丈夫怀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和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眼神空洞地望着手术室的方向,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偏执,她的控制欲,她那所谓的“为你好”,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苦果,一口气吞噬了两条年轻的生命,也彻底摧毁了她自己的人生。
悔恨如同最毒的腐蚀液,从心脏开始,一点点啃噬她的五脏六腑,带来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
而这痛苦,将伴随她的余生,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