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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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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一片死寂的公寓里失去了意义。程景轩将自己反锁在卧室,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朋友焦急地守在门外,每隔一段时间就敲门询问,送来的食物和水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渐渐冷掉。
直到第二天傍晚,卧室的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程景轩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头发梳理过,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泪痕,但那种极致的苍白和眼里的死寂,比任何哭泣都更让人心惊。
他平静地端起门口冷掉的食物,走到厨房,默默地用微波炉加热,然后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吃掉。动作机械,眼神空洞,仿佛只是在维持这具躯体最基本的运转。
朋友看着他,不敢多问,也不敢劝阻,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
吃完东西,程景轩拿起手机,开了机。瞬间,无数条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蜂拥而至,屏幕疯狂闪烁,大部分依旧来自【妈妈】。他面无表情地划掉所有提示,没有点开任何一条,只是径直找到了哥哥程盛轩那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海外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带着疑惑的温和男声:“喂?景轩?”
听到哥哥声音的那一刻,程景轩一直强行维持的平静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喉咙滚动了一下,才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哥……”
仅仅一个字,那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就几乎要溢出来。
电话那头的程盛轩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声音变得严肃而担忧:“景轩?你怎么了?声音怎么成这样了?出什么事了?”
“哥……”程景轩又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没了……”
“谁?谁没了?”程盛轩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男孩?”
“嗯。”程景轩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哭声,“自杀了……割腕……就在我……就在我睡觉的时候……”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只能听到程盛轩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震惊、悲痛和一丝感同身受的恐惧:“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程景轩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因为她啊……哥,因为我们的好妈妈……”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积压的恨意和痛苦如同火山般喷发:“她逼他!用尽一切手段逼他!羞辱他!威胁他!她甚至……她甚至去找他,跟他说那些肮脏的话!用钱侮辱他!她还要用当年对付你的那套来对付我!她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她只在乎她那套该死的规矩和脸面!”
他激动地语无伦次,将母亲所有的施压手段和盘托出,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着血泪。
程盛轩在电话那头沉默地听着,呼吸越来越沉重。那些话语,像是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多年、不愿触碰的记忆枷锁。那些来自母亲的哭闹、威胁、冷战,那些针对他当年恋人的污蔑、打压、甚至……更不堪的手段,一幕幕重新浮现在眼前,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如今电话那头崩溃绝望的弟弟,身影重重叠叠。历史,以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重演了。
“哥……”程景轩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助和迷茫,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你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辰哥……他后来……”
他没有问完,但程盛轩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他当年的那个恋人季星辰,在母亲的强势干预和巨大压力下,最终怎么样了?
程盛轩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痛苦:“他……承受不住压力,离开了,我们没有了任何联系,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如何。”他省略了中间那些更加不堪的细节和对方曾经有过的极端念头,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我……选择了离开,离得远远的,以为这样就能……解脱。”
但真的解脱了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伤痕从未愈合,只是被时间粗糙地掩盖,如今又被弟弟的血泪狠狠撕开。
“解脱?”程景轩喃喃重复,随即爆发出更加痛苦的声音,“可我解脱不了!哥!我没办法像你一样一走了之!我的言辞……他死了!他就死在我面前!躺在一缸血水里!那么冷!那么绝望!我甚至……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那晚还抱着他……他还让我别哭……他说我一哭他心就碎了……”
他终于彻底崩溃,对着电话那头的哥哥,发出了压抑许久的、野兽般的哀嚎痛哭。
“我怎么办,哥……我怎么办啊,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她把我的一切都毁了,她把我的星星弄丢了……”
程盛轩在电话那头,听着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己的眼眶也彻底湿润了。他能感受到那份毁灭性的痛苦,因为他曾无限接近于那种深渊。
“景轩……景轩你听我说……”程盛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担忧,“你冷静一点!别做傻事!不值得!你……”
“不值得?”程景轩猛地打断他,笑声凄厉而绝望,“那谁值得?哥,你说谁值得?除了段言辞,谁都不行!就算她现在接受了又能怎么样?辰哥能回来吗?言辞能回来吗?!”
他喊出了那句积压在心里太久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砸在程盛轩的心上。
电话两头,兄弟二人,隔着遥远的时空,同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程景轩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声。
良久,程盛轩极其疲惫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无奈。
“景轩……”他声音沙哑,“离开那里吧。来找哥哥……或者去任何地方。离开她,离开那个环境。时间……时间或许……”
“时间治不好……”程景轩轻声打断他,语气是一种哭过之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哥,时间治不好这种伤。哪里都没有他,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绝望的笃定。
“景轩……”
“哥,我累了。”程景轩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我先挂了。你……保重。”
不等程盛轩再说什么,程景轩径直挂断了电话。他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
朋友红着眼圈走上前,想扶他。
程景轩却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空洞,却又异常清晰地问:“她……还在打电话来吗?”
朋友愣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嗯……一直……打了很多……”
程景轩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也好。”他轻声说,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而诡异的光芒,“是该……做个了断了。”
他伸出手,看向朋友:“手机……借我用一下。”
朋友犹豫着,还是把手机递给了他。
程景轩接过手机,找到那个他刻在骨子里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那头立刻传来程母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是许琛吗?景轩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他到底怎么样了?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那个段……”
“妈。”
程景轩平静地开口,打断了她一连串的追问。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程景轩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最终宣判般的意味:
“除了段言辞,谁都不行。”
“就算你现在接受了,又能怎么样?”
“辰哥能回来吗?”
“言辞能回来吗?”
他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电话那头的人的心里。
说完,他不再给对面任何回应或争辩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递还给目瞪口呆的朋友。
然后,他支撑着站起来,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说话,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回了卧室。
关上门,反锁。
这一次,他没有躺下,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降临的夜色,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些灯火里,再也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他的世界,从里到外,彻底暗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公寓的门铃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许琛吓了一跳,警惕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脸色瞬间变得复杂,是程母。她显然匆匆赶来,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憔悴,早已不见了平日里的精致和强势。
许琛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程母几乎是立刻挤了进来,目光急切地在客厅里搜索:“景轩呢?景轩在哪里?!”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过的痕迹。
许琛沉默地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程母立刻扑到卧室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景轩!景轩你开门!是妈妈!妈妈来看你了!你开开门,让妈妈看看你好不好?”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程母更加焦急,拍门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景轩!我知道错了!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那样逼你!不该那样说那个孩子……你开开门,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妈妈以后再也不逼你了!你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妈妈不管了,真的不管了!”
她语无伦次地承诺着,哀求着,姿态低到了尘埃里。或许儿子的崩溃和那个男孩惨烈的死亡,终于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偏执的头脑,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造成了怎样无法挽回的后果。又或许,她只是害怕彻底失去儿子。
卧室的门,依旧紧闭着,像一面冰冷的墙,隔绝了两个世界。
程母的哀求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哭泣,她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怕你走错路,怕你被人指指点点,怕你以后老了没人照顾,我是你妈啊……我怎么会想害你呢……”
她的哭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充满了懊悔和恐惧,却再也无法触动门内那个人分毫。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锁,“咔哒”一声,轻轻打开了。
程母猛地止住哭声,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向门口。
程景轩站在门内。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衣,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的平静。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母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动容。
“景轩……”程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想站起来。
“妈。”程景轩开口了,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程母的动作僵住了,仰头看着儿子那双空洞得可怕的眼睛,心底寒气直冒。
“你同意?你不管了?”程景轩极其缓慢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哀,“可惜啊……太晚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母亲,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痛楚和恨意的冰冷火焰。
“我的性取向只有段言辞,不会喜欢上别人,放弃吧。”他重复着很久以前就对母亲说过的话,但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这话,我以前就告诉过你。现在,他死了,这话依然算数。”
程母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景轩,你别这样,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
“不会了。”程景轩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除了他,谁都不行。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就算你现在接受了,又能怎么样?”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母亲心底最虚弱的角落:“辰哥能回来吗?他能回到当年,和他爱的人在一起吗?你毁掉了一次,还不够吗?”
程母被他问得浑身一颤,眼神躲闪,无法回答。大儿子远走他乡、近乎决裂的往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一个不愿被提及的禁忌和失败。
“还是说,”程景轩的声音更冷,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你觉得,言辞能回来?能从那缸血水里活过来?能笑着对我说‘学长,没关系,你妈妈同意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程母的神经,也切割着他自己的心。
程母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别说了,景轩……求你别说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程景轩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一丝软化,只有更深的悲凉和虚无,“你的后悔,能换回他的命吗?你的后悔,能让我不再疼吗?”
他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重量:“不能了,妈,什么都换不回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做出了最终的宣判。
“你走吧。”
“以后……不要再来了。”
“就当你……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痛哭流涕、彻底崩溃的母亲,缓缓地、决绝地,重新关上了卧室的门。
“咔哒。”
反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像最终的丧钟,彻底隔绝了内外。
也彻底断绝了,那份早已千疮百孔、被鲜血和死亡浸透的母子情分。
门内,程景轩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倒在地。门外,是程母绝望而痛苦的嚎啕大哭,以及许琛无措的劝慰声。
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世界,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终于彻底安静了。
也彻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