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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察觉 ...

  •   这半个多月,周諵多半跟着秦老师去山里晃悠。他对相机很熟练了。

      她走山路已经不怎么需要人扶,但有些地方踩了上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下得来。没把握就不要给人拖后腿了。有的风景适合用眼睛去欣赏。

      却有人对她说:「我扶妳。」「妳拉着我。」
      从不说「我来拍。」

      去梯田帮忙。她只分到一根水管,有一搭没一搭地浇水。

      如果是秦老师亲自捏着水管,要尽量离他远一点。不过她也没少报复回去就是了。水喝饱了就摘摘枯叶摘摘菜。老的还好,一地嫩嫩的菜,她实在拿不准长到什么程度的才好摘。问他,他总要先和她换位置,或者换个角度站在她面前。在田里吃饭也这样。原来是给她挡太阳。

      他吃饭,到干活,都是大开大合的动作。俐落,甚至慵懒。比如……她碰见肥美的菜虫,会飕的起身,本能地头皮发麻,但也不会出声叨扰人家,只是站在他背后。他却都能察觉。两步走过来,弯身,精准捏起,扔掉。

      像豹,不捕猎,闲庭信步,奈何野性刻骨,随时准备出鞘。很美。每一分线条又都太过自然流畅,尤其他常穿贴肤的薄衫。沾湿了,发力时的沟壑更明显。

      以至于周諵跟他们下山去小镇采购的时候,忍不住买了奶奶款碎花两件套。

      凉凉软软的布料,感觉很适合当她的第二套工作服。

      大娘热情地问:「妳家娘娘穿多大码啊?」
      姑娘也热情回:「我自己穿!」

      大娘倒是接受良好,姑娘长得好看,穿什么不是穿。在她的热心推荐下,周諵拿下一套大红底白碎花的,自己多选了套深蓝色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各有各的一言难尽。

      许叔是担心把好好一个丫头的审美给带坏了,看到哪家店有稍微顺眼点的衣服,都要明里暗里说一嘴。

      怎料她还买了双长筒雨靴。

      防蚊防虫很安心,泥也没那么容易溅上来。

      其实别说,她一整套上身挺有范的,可爱又神气。他俩懂了什么叫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周諵也终于懂他为什么喜欢在大夏天穿长袖薄衫。

      到月中。

      「你好……」女生拿出翻译器,信号不好。

      “Do you speak English?”
      他竟然。讲英语的声音很好听。

      “Eng…no…Korean.”

      「? ????? ?? ?????.」(您好,我是这里的职员。)
      「?? ?? ???.」(我来帮您吧。)
      周諵跟客人几乎是无障碍沟通,办入住、填资料……把人送到房间时,朝柜台比了个 “OK” 手势,得到三个大拇指回覆。

      他都才比了一个手指公,这臭小子竟然比俩!

      然后周諵集齐了四个大拇指。

      /

      原来不是水土不服。她确实吃得少,睡得也少。有时候天不亮就见后院有个人缩在同一张椅子里。老许说,怪不得她看着仙气飘飘的。

      像今天,她休息。

      少见地散着发,穿着蓝白色海滩长裙。桌上放着相机,没安长焦,是个饼干镜。

      除了去山里拍摄会套的钓鱼佬马甲,和下田两件套,她衣服几乎不重样,却连防晒都不怎么擦。穿长裙走楼梯、蹲下都会提裙?,但被土弄脏也不在意。挺有意思一人。

      吃过午饭,她又在后院发呆。

      这里她拍过。那条很细的溪,岩色的不知名灌枝在前景缀着,曳着。比起大开大合的景,她似乎更喜欢这些,细微却鲜活的东西。
      旁人眼里旁枝末节,引来她一次次驻足,久到他以为她只是在放空,才举起相机。

      许叔说好了今晚掌厨,给大家伙儿做晚饭。毕竟人多,要早点开始准备,周諵去打下手,许叔赶不走她。三人在厨房忙活。

      小酥肉、糖醋里脊、炒粉条……

      周諵不爱吃肉,煎炸的或者裹了调味的瘦肉倒是会吃。他俩早就摸出来了,她还不怎么吃菜,除了菌,动得最多的是碳水。

      油焖虾竟然都有。

      「两位,虾是怎么来的呀?」刚刚完全没看见。

      「嘿嘿,上次我们仨去下馆子还记得不,这个虾妳,妳们喜欢,我昨天打电话给老板,妳猜怎么着?今天虾就从海里簌簌游上来咯呵呵呵呵……」

      喜欢吃虾的和今天才知道自己喜欢吃虾的都沉默了。

      「妳别拿这个,烫手。」
      「没事。」
      「烫手就得捻耳朵听过没?」

      菜齐。

      许叔半推半就,坐在长桌主位。

      「这里就没来过这么多年轻人!哎呀让我静静好好儿感受感受青春的气息。还好有小諵在!就是她给咱这里拍照录视频,妳们才能找到这儿来呵呵呵呵……」

      还是她们同龄人聊得来吧。

      「哇原来小某书的帖子都是妳拍的吗!我们就是看完几条视频被种草了才来的。」
      「妹妹看着好小啊,拍照很厉害,还在念书吧?」

      周諵默默吃饭,默默……默不成了。自己接应不暇所以把球踢给她的老板,正在摸鼻子。

      「谢谢,我毕业了。」

      「喔喔,比我想的还要小。」
      「报的什么专业?」

      「……是大学毕业。」

      「欸?我们就是来毕业旅行的,同届欸好巧!」
      「是很巧欸。」
      「姐妹妳好白。」「妳读的是摄影专业吗?」
      「不是,我念文科,也有要拍片的功课。」
      「话说我超喜欢那条采菌视频,好有氛围感!有几个镜头女生没戴手套,手好好看,还有男生手好涩哈哈哈哈哈!」
      「对啊对啊,是哪个男人的手呀?想牵!」「那我牵小姐姐的。」
      「……」周諵笑了笑。
      「姐妹妳是本地人吗?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呀?」
      「我看她像南方的女生。」「我也觉得是,水灵灵的。」
      「我是港城人。」
      「真的吗!妳普通话讲得很好,完全听不出来是港普。」
      「我也kó以港港普嘅。」
      「对对对就是这味!」
      「港城离这边很远吧,所以妳为什么会想来?」
      ……
      「……不想当牛马。」但是想逃离。但是没钱。
      「哈哈哈哈哈真实!」
      「我也是,我去实习,没干两个月就受不了了,以后当打工人……」

      她跟他们聊不来。

      「谢谢。」手边多了杯橙汁,冰的。
      「嗯。」

      许叔不知道从哪弄了套K歌设备,音箱麦克风什么的都连好了。施施然回到座位,深藏功与名地,跟秦老师对视。

      嗯。眼珠子是藏挺深。

      还拿来了啤酒,罐装的瓶装的管够。
      「大家都是成年人吧!酒水自便哈!」

      「我们背对背拥抱,滥用沉默在咆哮……」有人喃喃跟唱。

      有时候,越细的音量,在哄闹之中反而越让人在意。让人忍不住捕捉。

      周諵忽然闻见一股,好似混了茶馜的,米酿香?

      他将瓷杯推了过去。

      刚倒出来,没喝过的,「尝尝吧。」瞧她眼巴巴的样子。

      「谢谢。」

      慢慢抿了一口的人,眼神又亮了几分。可度数太高,尝尝就好了。

      放回他面前。

      把饮过的那面转走。杯壁挂着的乳饴缓缓下流。留了印。

      台上终于没了嗨歌吼唱,嗓子都喊劈了的人。毕竟是高海拔加酒精。但氛围好,她们没那么早散。

      旁边的人突然起身,去捣鼓K歌页面。他以为她想放点音乐。

      前奏播完,人还没坐回来。

      一开口,饭桌好似静了瞬。

      没想到。清亮的音色,唱起中低音来,是温暖又,沉郁的感觉。像叙事。惹人微醺,不知所起。像微甘的甜。像——
      “I would never fall in love again until I found her.”
      “I said I would never fall unless it’s you I fall into…”
      她的眼。情态松慵,握着麦克风的手也是疏松的。跟平时很不一样。

      英文歌。古典的长相。绯色不知先醺了双颊,还是鼻梁。招人得很。

      一节副歌唱完,台下喝采。台上的人梨涡浅浅,又有些腼腆。

      她真的不是专业歌手么,气息竟还很足。
      词与词的连音、气口……转音、尾音,很好听。
      “I was lost within the darkness but then I found her, I found you.”
      歌词都不用看,半坐在高椅上,微微卷身。偶尔抬眸,似含脉脉情意,又似流涟虚迤。

      一曲毕。

      他们咋咋呼呼,问她真的不再来一首吗,她只是笑笑,低头抱臂,慢慢走回位置。外放的她是舞台限定版。

      他们酒酣饭饱。欢呼有,大笑有,憧憬有。

      她挑着蕃茄炒蛋里的鸡蛋。

      鸡蛋太碎了,筷子很难夹起。但她很专心地,慢慢的。掉了。再夹,夹了又掉。

      有点眼花。

      差不多了吧。周諵刚放下筷子。

      就眼睁睁看着盘子被拉走……再回到桌上时,光了。

      罐装的酒还有不少,她却去拿冰桶里的玻璃瓶。又不是拔蘑菇,不这么轻手也可以。

      当啷声不明显,这里够吵。
      哦,开瓶器。她又倾身去够。挨回椅背。累了。
      卡好瓶盖边缘用力。用力……嗯?有这么难开吗?
      实在琢磨不透,有只手伸过来……挑了下就开了。单手。

      「……谢谢。」
      她第一次没看着人道谢,「不用。」

      旁人看来,像是他握着她的手开的酒。

      他拿来个干净的玻璃杯,有人终于敢搭话——
      「帅哥!」
      「帅哥,你有女朋友吗?」
      用不上,她直接对瓶饮,「有。」

      「真的假的,你该不会是为了拒绝我才编的吧。」
      「妳可得了吧妳,换我我也不想搭理……」
      「还是说你旁边……」
      「你旁边那位,有男朋友了吗?」这个男生盯她看很久了。

      没人应。

      对喔,他右边的椅子没人坐。
      ……关她什么事。
      这么想着,却重新直起腰。她也想说有来着。

      「没有。」

      男生脸更红:「那妳……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
      类型。喜欢的类型,以前还真没想过。

      突然有些躁。反正不是喜欢你这类型。

      拇指摩挲瓶颈。

      「想不到也没……」
      「有男人味的。」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不是因为对面失望的表情。

      酒瓶空了。她把它放到椅子底下。

      可能还是有些高反的吧。

      光是弯腰起身就有点晕,呼吸要用力,心跳得很重,又开始痛。

      再拿一瓶,捂怀里撬了撬,开了。靠回椅背。
      ……
      周諵松松搭在酒瓶的五指倏的没了落处,指腹剩的倒汗水腻人。

      秦先生把那只玻璃杯倒满,沫都要溢出来了,看她:「懒得开,分我点。」

      她神色如常,又好像淡了些。
      拿酒,咔嗒——

      那道视线还跟着她。
      是不是她不太礼貌?但他也……
      周諵斟酌了下:「我也懒得再开。」

      他点头,收回视线,也直接扼瓶灌饮。

      ……

      嘴里越发酸苦……周諵感觉旁边已经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抄走椅下那酒瓶,并着他刚放下的空瓶,起身往门外走。

      他三两口饮完那杯酒。那个男生也朝门口去了。

      门边纸箱里,两个空瓶靠在角落。

      脚步轻浮。

      一看就年纪轻,容易脸红,心思太好懂,有些烦人,让人有负担,却没做什么出格事,所以不好骂走。她是不是也这样?给人这样的观感。不喜欢被向下兼容的感觉。

      很好笑很讽刺。像她这样的,活着就不错了,哪来的精力想什么喜欢的类型,然后社交,再发展到确定关系……没男朋友就一定会想找吗,幸存者偏差吗……但人家是正青春没错,表现坦诚又没错,也没有不礼貌。可能她只是恼自己。

      朝气肆意年纪,却似花季晚期。

      「小諵?」还好她没走远。

      「……」想静静。
      用力吸气也晕,不用力也晕。男生很快来到她面前。

      「……」
      「我是想跟妳说声不好意思。」
      周諵突然有点冷。
      「刚刚那么多人面前,我……直接那样问不太尊重。」
      「但我没有恶意,真的!」

      又有点热。

      待他以为她不打算回应——

      「……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些。」

      「不然……」

      「像刚刚。被你叫住的时候,我其实有点,不想面对。我的那个回话也拂了你面子,抱歉。」呼。

      「不会不会,完全没有,而且是我先让妳不舒服的。」
      「抱歉我现在组织比较慢,我是想说,谢谢你。」截断了我武断地判断一个人的过程,「直白和真诚都很好。我,没有想要谈恋爱的想法。」

      「嗯嗯!呃……」
      「那,我先回去啦。」
      「妳也是很好的人,妳唱歌超好听!」

      深深吸一口气。她站在原地。缓缓呼出。酒没了。也好。

      步子好重啊。能出窍飞一小会就好了。

      她还是走出去很远。借着月光,见到明显是草甸的平地,像进了家门一样,小跑过去,躺倒。

      有星星,很多,为什么躺下才看到呢。
      眼尾婉约处,似有流星滑落。
      走着站着看的星星不算看星星。她笑出声。
      数星星为什么可以数到睡着,懂了。

      熬到,只有暖色小灯亮着的时候,像躺在汪汪余晖里,天边有窗帘缝隙打的光,波浪形状,帘上折射的灯点是星星。像是拥有了小小的世界。后来,意象建构的异托邦失守。

      在这里,那个世界无条件实现了,因为抬头便是星空。

      愿遂愿散后。
      也不算散。

      起码在木屋里,不,任何一方地,白天,不再有恼人的话、音。一秒一秒,都是数得清的流速。

      但是,原来,身处自然不能解决很多问题。

      如果独处都无法再安宁。继续暴露在充满攻击性的声波里,就会像她现在这样。心还在泞里,看不见一颗星星。
      也总比在家好,好太多太多。可能她就是很贪心。

      也曾有过物我合一,什么,小我的悲伤在历史长河面前不够看,其实河一直流逝等于没逝过,之类的感受。那的确是豁达。但与解离之间,似乎一线之差,都没有。

      至少现在,和以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看到天地之广阔,不会让她这颗尘埃的自转漩涡平复。
      很多时候,她分不清。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躯体化让她这么想。又或者,都分不开了。

      好像有很多蚊子。周諵躺不下去了。

      甩发、拍脸、拍手。抱膝托腮。坐着仰头也累。星星果然是要躺着看。

      有草的声音。
      不是被风吹动的。

      离她越来越近……

      算了。其实真的好没意思。
      「是我,别打。」

      周諵早松开了倒攥酒瓶的手。

      ……谁让他,走路不说话。吓得她手心冒汗,才怕等下拿不稳瓶子砸不中……咳。他迈到她身侧。

      「一个人晚上出来很危险。」有时候,在山里遇到人,更危险。何况喝醉了。但最可怕的,或许还未到这些。

      嗯?还以为会有下文。
      一人抬头,一人低眸。
      ……
      奇怪。

      一直觉得他长得很锋利,原来他的眼尾微微下垂,垂眸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柔和。

      突然又觉得脖子有点酸。

      「会有什么野生动物不好说,但这里有过熊,不会一击致命,有虐杀癖,人会活活看着自己被吃……」

      某人迅速行动完毕,还不忘带上那只酒瓶。

      「……」神了。说的怎么都是她怕的。远甚于被「白蚁巢穴」支配的恐惧或许让她有了点实感吧。

      「现在是两个人。」

      ……怎么不等她走回民宿再说呢。

      「走吧,两个人也是妳先被咬,我跑得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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