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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蘑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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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早饭不合胃口?」
话音交叠。
「嗯?很好吃,只是我平时不怎么吃早饭。」
蛋饼很香,配微甘的苦荞粥正好。但她本就食无定时,更多时候,一日一顿饭也未必吃得下。
「嗯。」
见他还在偏头——
「喔,我是想问,早上叫的是鸟还是鸡?」
清柔的音色,认认真真。
他好像笑了下。
「是鸟,学名叫『血雉』,但很多人都叫它『血鸡』,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血雉一旦被困,会不吃不喝,甚至绝食而亡。
「吃过菌子么?」
「没有。」
「知道怎么区分食用菌和毒菌么?」
「……红伞伞和白杆杆是两种不同的毒蘑菇?」
周諵思考时一直盯着的后脑勺突然转了过去……她对上他带笑的眼。
「记得不要自己采蘑菇。」
「……」
小某书又骗人。
「跟紧我。」
……
「咔嚓——」
慢慢走着,前面没了动静。
目光移开取景框,男人的背影果然定住。
她跨步到他身侧,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找……
嗖——的蹲下了。
好一只标致的圆墩墩的啡菇!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虽然它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天然无害的气质,极具亲和力并猛猛拔高了她好感度,但专业的秦先生还没有明确指示,为免中毒拖人后腿,她唯有以机代手狠狠蹂躏。
还是想Rua……
秦先生的动作切换总是很安静。
「牛肝菌,能吃。」半蹲着也比她高出一大截。
棉手套穿戴完毕,「是不是要拍打菇伞?」
「拍打会伤到地下菌丝,孢子是菌类成熟后自己弹射的。」
「……一次半次也不是不行。」
啡菇最后被一只食指轻轻点了点。
「还是你来摘吧。」她,喜怒不形于色,暗暗克制自持,即使痛心疾首……
「把着底,稍微拧一下,直着拔出来就行。妳试试。」
「前两天下过雨,还有很多蘑菇可以摘。」秦先生随手拨了下枝叶,又一朵,一样的牛肝菌。
见她睁圆了眼探头,他往后挪了挪,示范——
「咔。」
……
啊。有种天灵盖上的黑头被丝滑拔走的感觉。
悄悄的,脆生生又带着些空气感的软……她的小猎物,不是,小啡菇正在诱惑她。
来,屏息凝神——
咯啾。
……
就这么高兴么。
「走了。」
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摘完啡菇的小坑已被枝叶填好,果然是专业的秦先生。
「前面有鸡肉丝菇。」
确认过眼神,是能吃能摘的那种。
她又要小跑过去蹲下细看。「最好小心点,别踩隆起的地方。」
他踱到她身前。莫名有些散漫的音节才一一飘来——
「那些是白蚁巢穴。」
白蚁——巢穴——
「…………」
她退了一大步。不大够,又后退几步。真正的心寒……
但是这个菇她还没录过,但是他的手预计还有0.5秒就到达蘑菇要地,但是她真的……
「不拨开土丘它们就不会跑出来。」
「这个菇应该挺上镜的。」
「……」
他没有戴手套。男性化的线条、肌理,轻缓的动作。不违和。给足了画面反差感。指节沾了些土,怎也挺上镜的。
甚至,没有让枝叶刮擦影响收音,定定等她彻底放下相机才开始走。真有镜头感。她摘过拍过的品种,他就跟拎高脚杯似的采。
……
她很招蚊子,手上颈上都擦了桉叶油,蚊子就朝她眼前嗡。本来她还能皱皱脸甩甩头。录影键一按,人就几乎纹丝不动。最多挤挤眼。于是,喜提一颗泪痣、一颗腮红,虽然他已经扫走了不少只。都在左脸,她习惯用右眼瞄准取景框。
三颗电池用完,好久没拍这么过瘾了。周諵深吸一口气。
累了?「有没有头晕或者缺氧?」
「没有没有。」
「我们继续走吧。」
「先吃点?中午了。」她早餐没怎么动过,他多拿了些能量棒、饼干之类,都是独立包装。还有糖。
相机被他收进背囊。
「谢谢你。」她把没喝过的水递回去。
他接过一拧……已经被她拧开了。
「谢了。」
「不用谢。」
周諵没话找话,问秦先生是不是专业采菇人。他说只是待得久,摘得多。
「可以叫我叔。」他看过她身分证,过了今年十月才二十二岁。
「……」
——
看见房顶了。
台阶上到一半,门口,竟然,摊着一饼……金毛?
奶茶色的毛柔亮顺滑,见了生人也不吠,还摇着松软的尾巴过来蹭她。
「小鸡毛——」
……
「他就叫鸡毛。」
秦先生还倚在门口。
「真的吗?」
「真的。」
「……」
「不进去休息?」
「嗯,妳先去吧。」
「好。」蹲得腿都有些麻,「今天谢谢你,辛苦了。」
「洗澡不要洗太久。」
等她进屋。可怜的小鸡毛就被箍着脖颈,毫不留力地撸得凌乱。
酱油色的狗果然养不熟。哈喇子都滴人家身上了。
柜台没人,大堂有些安静。
楼上到一半才见后院那有个人。背对窗口坐着。感觉这个时候的许叔,不会是笑眯眯的。
周諵无意打扰。
她更想叫他「叔」,说不出缘由,但无关要把人往小了叫的客套。虽然他好像总是一副小老头的样子。巧了这不是,就两个人,都让她往大了叫。
没有高反,但精力也不够用了。
毕竟刚来,人家好心带她玩,她怎好无精打采扫人兴致。
水一关,周諵终于想起忘了些什么,就说怎么感觉轻飘飘的不习惯。
马甲平平整整在桌上铺着,相机也是。还有感冒药,还有小瓶药油,擦蚊叮虫咬的,生怕她看不见似的,夹在最中间。
把东西拿上楼,拔了内存卡导照片影片,给电池充电,擦拭镜头、机身、配件。虽然老板很好说话,但她毕竟是来打工,总要有些作为。今天拍的素材她也喜欢,离晚饭还有好几个点,可以先开始剪了。导得怎么样了。
早上那张她很喜欢。
林间的第一张照片,是他。
……
屏幕映着她的脸。周諵默默拿起药油。
——这是什么菇?感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
——松茸。鼻子很灵,早上的蛋饼就加了松茸粉。
——刚刚那几只纯白色的是有毒吗?
——对,看着无害的也可能有毒。但也能吃。
——嗯?
——吃完要躺板板。
——慢慢走。妳是来享受旅途的。不是来挑战毅力之后回去病倒的。
……
叩叩——
她可能在休息。刚要走,门被打开。
女孩戴着眼镜跟耳罩,右边耳筒撇到了后面。
是他。周諵赶紧把耳罩摘了跟他下去。她一工作就容易忘了时间,「不好意思……」
「没事。今晚煮菌汤,得尝尝。」这边蚊子毒,她不擦药难好。
「等我一下下我回去拿个相机。」
周諵抄起相机就往门外跑——
差点磕人胸前。
还好刹住了,他也避得及时。没想到他会跟来等在门口。
一阵清凉拂息。
擦药了?还是肿得厉害。
「还有谢谢你的药跟药酒。」
「……我一般都好得比较慢。」
她先他一步下楼。
「欸唷!諵丫头带个小眼镜儿真秀气。」
「呵呵呵脸肿大包了也可爱。」
「……」真的很大包吗。她一按,呆了。又烫又硬,还有点疼。
「尽量别挠。」
周諵默默把帽衫的帽子拉起来。难怪他刚刚一直盯着她。
那锅菌汤刚煮开,有类似烤红薯的甜味,竟还有黄油煎虾的香气。
镜片都雾了,她还眼巴巴的。
「还不可以吃哦,筷子也不能伸进锅里哦。」
好吧,她录影好了。咕噜噜……菇嘟嘟。
「小諵,来帮叔看看。」
「这个照片怎么弄成背景?」是早上那张。
「呵呵呵这就高兴了?要是妳也在里面就好啦。」
「我带了拍立得,我们可以自拍……」不过得等她脸好了。
「哎呀咋这么专业,你看这拍的,像电视里那种节目呵呵鹅呵。」
「对,是。」
许叔眼珠一转。
「妳俩都这么好看,怎么不互相拍拍照呀?可惜了吗这不是。」
其实有,给他拍了好几张。周諵没发出来。可能怕被许叔起哄吧。
「好香啊。」「相机,可以教我怎么用么?」
……
秦老师学得很快,半点不带手抖,果断得很。周諵看他端枪似的架势,很适合拿长焦的样子,跑上楼拿了给他试试。她真的觉得很重来着,但秦老师单手一抬就拍到飞鸟了,还不跑焦。水平线还对得很正。
好的。天赋型选手。这里不再需要她了是吗。
见周諵表情有点不对,他问是不是拍得不对。
「没有没有。」呵呵。
周諵木然笑着。嘶,左脸有点疼。
然后,秦老师的镜头对准了,她?
这才对嘛。某双眯眯眼透出欣慰。
菌菇还在快乐翻滚中。
秦老师又给她拿了支药膏,嘱咐:「不用擦太厚,如果感觉刺痛就洗掉,擦药油。」虽然这个见效快,但她皮肤细,用着刺激性太强。
「谢谢秦老师。」
「……」
「周老师不客气。」
「……」
「嘿嘿,那我只能是许同学咯。」
「……」
「……」
这锅菌汤周諵竟也能干掉大半。他们说自己吃惯了吃腻了,说她尝鲜就得尝个够。
她真的快忘了,几个人到点就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说好有下回就有下回的感觉。
/
拔掉耳机,摘了眼镜。天不亮。
反正也睡不着了。周諵带着她的黑眼圈和电脑,还有相机,以及蚊包下楼,去后院拉了张椅子坐。看看有没有日出。
日出没看成。倒是有一处,让人移不开目光。
……
有脚步声。
他们真的天亮就起了,直奔厨房。
「早安。」
某人淡定回了声早。许叔却被吓得眼都不眯:「豁哟!妳起这么早干啥子?」
「睡不着了,来帮忙做早饭。」
「不不不用!厨房重地,丫头勿进,你看这女娃子眼下乌得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昨儿晚上偷鸡去咯。」
「乌」、「鸡」是重音。她只来得及听某人笑了声,就被推了出去。
「……」其实她会做饭来着,就是很久没做了。
周諵的早饭是特小份的。
许叔嘀嘀咕咕:「不睡觉还不吃早饭,小身板怎么熬得住唷。」到底没逼她多吃。
她给他们看她昨晚剪好的视频。横版的。先是一连串空镜——光影、鸟鸣、木纹、脚步声。拨开枝叶,采了第一朵菌,咔——画风一变,摘蘑菇的声画被她剪成合辑,还带了「毒菇躺板板」警告。最后是框里的蘑菇转场到汤里的蘑菇,菇噜噜,镜头被蒸气蒙上。
得到两人一致好评。
「汪!」还有一狗,尾巴摇得欢。
「周老师厉害。」
许叔在重播。
「欸呀我看这咋就这么得劲呐!」
再重播。
「小諵真牛!」
看过瘾了。
「原来昨晚不是偷鸡去了,是小諵炖蘑菇呵呵呵呵……」
「……」
「……」
「小諵觉得我俩怎么样?」许叔话锋一转。
周諵在和鸡毛玩,反应了会。
「你们,很好啊。」
「真的。」
「那可不就是嘛!反正这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妳不来咱俩一样做饭洗碗。」
「所以小諵丫头妳别有压力,想干嘛干嘛,有啥事咱肯定叫妳来,才不会让妳白吃白住嘞!」
这家民宿的帐号,只有一个帖文,就是那几张周諵觉得不上镜的外观图。
没有正文,也没在招义工,她竟也私信了对方。而对面也竟没有多说什么,确认了她资料上的年龄,便应下来,定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