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偏差》唤山

14、夏令营6

　　她的好意被如此干脆甚至堪称失礼地当面拒绝，尤其是在她鼓足了勇气、满心关切的情况下，这种难堪和失落可想而知。周围或许还有没走完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他……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他的心思全在那个夏白身上！他就那么重要吗！”

　　嫉妒和委屈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了她的心。
　　女生咬着嘴唇，慢慢地、无比难堪地收回了手，指甲用力地掐进了饮料瓶的包装纸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将病房照得透亮，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事件平息后的淡淡倦怠。
　　夏白躺在病床上，右脚踝打着厚厚的石膏，被稳妥地安置在支架上。脸色虽然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显然已经缓和不少，甚至能跟旁边喋喋不休的许子淇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

　　“医生说真是万幸，只是韧带撕裂加骨裂，好好养着就行！你小子吓死我们了！”许子淇嗓门很大，试图用夸张驱散最后一点沉闷。

　　林虞站在床边，看着夏白还算不错的精气神，看着那只虽然受伤但远未到毁灭程度的右脚，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丝。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混合着对朋友真切的关心，温柔地包裹了他。之前球场上那可怕的瞬间和前世噩梦带来的冰冷恐惧，暂时被眼前鲜活的、正在好转的夏白压了下去。

　　他想做点什么，来标记这份庆幸，来表达这种“还好你没事”的安心感。

　　林虞很自然地掏出手机，脸上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浅淡笑意，对夏白说：“别动，给你这‘战损版’造型留个念，以后等你好了敲诈你。”
　　“喂！林虞你敢！”夏白立刻笑着抗议，却并没有真的躲闪，反而很自然地、甚至带着点依赖性地，将手臂搭在了俯身过来的林虞的肩膀上，形成了一个短暂而亲昵的勾肩姿势。他仰头看着林虞笑，林虞也低头看着他，两人之间的默契和亲昵在阳光下几乎肉眼可见。
　　而许子淇只是在一旁拖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床尾，正低头专注地刷着手机，时不时还把屏幕转过来分享点什么趣事，像个没事人一样，与病床的氛围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而就在这一刻，“咔嚓。”

　　林虞按下了快门。

　　照片完美定格了这个瞬间：
　　画面中心是林虞和夏白。林虞微微俯身，夏白仰头，两人额头几乎相抵，笑得毫无阴霾。夏白的手臂亲昵地勾着林虞的脖子，林虞的一只手也为了保持平衡而轻轻按在夏白未受伤的那边肩膀上。他们的姿态自然又亲密，完全不像普通兄弟，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阳光将他们笼罩其中，看起来温暖又排他。
　　林虞低头看着这张照片，觉得抓拍得不错，完美体现了“有惊无险”和“感情真好”的氛围。他心情不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开了朋友圈，选择了这张照片。
　　配文也是当下最直接、最真挚的念头：
　　「快点好起来。[图片]」
　　后面还跟了个表示“力挺”的emoji表情。

　　点击发送。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笑着扶住夏白的胳膊：“走了，伤员！回去给你当牛做马。”
　　许子淇这才抬起头，蹦起来：“走走走！饿死了！”

　　三人吵吵闹闹地准备离开病房。

　　林虞完全不知道，他这张无意中拍下的、充满了亲密感和阳光的照片，以及那句简单的祝福，落在某个特定的人眼里，会掀起怎样毁灭性的惊涛骇浪。

　　叮咚——

　　一声清脆的特关提示音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正无精打采刷着手机的女孩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是林虞！他几乎不发朋友圈的！她迫不及待地点开通知，页面跳转。

　　加载出来的是一张照片。

　　阳光很好，画面中心是两个人。

　　林虞微微俯身，侧脸线条柔和，嘴角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温柔放松的笑意。而夏白……夏白仰着头，手臂亲昵地勾着林虞的脖子。
　　——关键是夏白的眼神。
　　他的目光牢牢锁着林虞，那双总是藏在伪半框眼镜后的眼睛，此刻毫无遮挡，里面盛着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里莫名一刺。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依赖，有显而易见的喜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这种远超普通兄弟的亲昵和专注，让她心里猛地一咯噔，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说不出的别扭和……怀疑。
　　他们……是不是太要好了点？
　　夏白看林虞的眼神……怎么好像……？
　　一个模糊的、让她不太舒服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了出来。以前只是觉得夏白总是黏着林虞有点碍眼，但现在，这张照片仿佛一个放大镜，将那种微妙的、不同寻常的氛围无限放大，摆到了她面前。
　　配文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和一个表情：「快点好起来。力挺emoji」

　　这行字在她眼里变得有些刺目。

　　失落和嫉妒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她得不到的温柔注视，夏白却似乎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她咬着嘴唇，反复放大看着那张照片，尤其是夏白看着林虞的眼神，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里的疑窦和酸水一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焦躁。

　　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确认！

　　午后，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阳光曝晒后的燥热气息。一间临时充作辩论准备室的宿舍里，纸张散落一地，上面写满了潦草的论点论据。
　　夏白坐在床沿，受伤的右脚踝搭在另一张凳子上，打着显眼的白色石膏。他手里拿着稿子，眉头微蹙，正和站在对面的林虞激烈地讨论着下一个攻辩点。
　　“不对，这里不能这样切入，对方肯定会用‘程序正义优先’来反驳，我们得……”夏白说得有些急切，下意识想用脚点地强调，结果碰到伤处，疼得“嘶”了一声，脸皱成一团。

　　林虞本来也一脸严肃地看着稿子，见状立刻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刚才辩论时的紧张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他走过去，故意用稿子轻轻拍了拍夏白那打着石膏的腿，语气戏谑：
　　“喂喂喂，小白同学，冷静点。知道你这条‘金刚不坏之腿’现在金贵，但也不用急着证明它的存在感吧？等会儿辩论赛靠的是脑子，不是腿功。”
　　夏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把稿子扔过去：“滚蛋！少说风凉话，赶紧想怎么拆他们那个论点！”
　　林虞笑嘻嘻地接住稿子，目光又落回那石膏上，继续打哈哈：“要我说，你这造型往辩席上一坐，本身就是一种悲情论证，效果拉满。对方一看，‘嚯，这都负伤上阵了，我们还好意思赢吗？’说不定直接投了。”

　　他一边贫嘴，一边比划着，试图让夏白放松点。

　　夏白被他逗得又想笑又无奈，摇着头：“你这人真是……”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夏白带笑的脸上，也落在那截笨重的石膏上。
　　林虞笑着，目光无意间追随着那道光，仔细看了看石膏包裹的位置，看着夏白因为无奈而轻轻晃动的右脚……
　　……等等。

　　右脚？

　　林虞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所有的戏谑和轻松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脑海里那个鲜血淋漓的噩梦猛地撞进意识——夏白抱着腿痛苦蜷缩，那声清晰到可怕的“咔嚓”脆响，以及那只呈现出诡异角度、彻底被毁掉的……
　　……是左腿！
　　是左腿！！！
　　冰冷的战栗瞬间窜过四肢百骸，让他手指发麻，几乎捏不住手里的稿纸。
　　他一直以为篮球场上的意外就是噩梦的预演，虽然受伤，但万幸不是左腿，不是毁灭性的断裂。他甚至因此松懈了些许，还能拿这件事开玩笑。
　　可原来……原来那场真正的、毁灭性的悲剧根本还没有发生！ 眼前的这次受伤，不过是一次残酷的、麻痹他的错觉！
　　巨大的后怕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心脏狂跳，脸色瞬间褪得血色全无。
　　“林虞？”夏白立刻察觉到他不对劲。林虞的表情变得太过骇人，眼神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恐慌，死死盯着他的右腿，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林虞猛地回过神，呼吸急促。他一步跨上前，不是玩笑，而是极其紧张地、几乎是用抓的，握住了夏白的小腿，力道大得让夏白抽了口气。
　　“你这腿……”林虞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干涩发颤，“是右腿受伤了？确定是右腿？！医生没搞错？！”
　　夏白被他问懵了，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下意识地回答：“当、当然是右腿啊！片子都拍了，石膏也打这儿了，这还能有假？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没事……”林虞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连退两步，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仿佛这间安全的准备室里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他嘴里说着没事，但那副失魂落魄、如临大敌的样子，根本没有丝毫说服力。

　　他之前的插科打诨和现在的惊恐慌乱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夏白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和担忧：“林虞，你……”

　　“听着！”林虞猛地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他重新逼近，双手按在夏白旁边的床沿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接下来的辩论赛，结束之后，不，是从现在开始，直到夏令营结束，你离开这里回到家之前——不准单独行动，不准去人少的地方，任何时候，必须让我或者俞羡、子淇其中一个人知道你在哪！听见没有！”
　　他的语气严厉得近乎可怕，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命令。那眼神里的恐惧和决心，浓烈得让夏白感到窒息，完全不明白一次普通的受伤怎么会引发他如此剧烈的反应。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辩论稿还散落在地上，但准备室里的气氛已经彻底改变，仿佛有无形的寒流席卷而过，将一切轻松惬意都冻结了。
　　林虞才知道，他放松得太早了。命运的獠牙，还隐藏在未知的暗处，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给予真正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