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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夏令营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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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嘈杂的人声和午后的热浪一同涌出。夏白拄着拐杖,随着人流略显艰难地挪出来,额角带着一层细密的汗。
刚呼吸到室外相对新鲜的空气,一抬头,就看见俞羡静立在几步开外的树荫下。
他像是早已等在那里,与周遭散会后松弛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挺直的肩线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目光越过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精准地落在夏白身上,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
夏白脚步一顿。
俞羡并没有提高音量,只是微抬了下手,示意了一下方向,然后转身,率先朝着营地边缘那片更茂密安静的树林走去。
他的行动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征求同意的意思,却奇异地给人一种“必须跟上”的暗示。
夏白抿了抿唇,拄着拐杖,稍微加快了了点速度,跟上了那个冷清却存在感极强的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喧闹的中心区域,走入树林投下的阴凉之中。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铺着落叶,隔绝了身后的嘈杂人声,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俞羡在一块表面平坦的大石旁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上来的夏白。
这里足够僻静,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后,显得有些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植物和泥土的气息。
“这里可以了。”俞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任何寒暄,目光如同精密仪器般锁定夏白,“关于林虞,以及你最近遇到的‘意外’,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些信息。”
树影摇曳,将午后的燥热滤去几分,只余下斑驳的光点落在沉默的两人身上。夏白坐在粗粝的石阶上,受伤的腿不甚舒服地伸直。俞羡在他身旁坐下,身姿依旧笔挺,却不再是纯粹的旁观者姿态,而像一名投入战场的分析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专注。
俞羡的视线没有半分游移,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林虞最近的异常,根源指向一个关于你的、细节清晰的噩梦。综合他所有行为的特定指向——尤其是他对你左腿,而非现在受伤的右腿,表现出超乎常理的警惕——可以推断,在那个噩梦里,你遭遇了极其严重的、针对左腿的恶意伤害。”
他略作停顿,让这个残酷的推论沉入空气。
“这次导致你右腿受伤的蔡明俊,与你有旧怨,且行为具有明确的攻击性。这使他成为林虞噩梦中那个潜在施害者的现实对应体的概率,急剧升高。”
夏白的脸色微微发白,指尖下意识地抵住冰凉的石头。俞羡的逻辑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他心中模糊的不安精准地解剖开来,显露出其下狰狞的可能性。
“那么,‘动机’的强度呢?”俞羡继续追问,目光如炬,直指核心,“旧怨或许能引发冲突,但未必足以支撑那种程度的极端暴力。蔡明俊对你的敌意,究竟源于什么?仅仅是学生会竞争的落败和情感上的挫败?还是存在更深层、更触及他敏感神经、更容易引爆极端情绪的‘理由’?”
他的问题像探针,精准地触及夏白试图忽略的角落。
夏白眼神游移了一瞬,避开了那过于锐利的注视,声音有些发紧:“你查到的还挺多”他顿了顿继续说,“蔡明俊……他原来是学生会会长。我转学后,拿到了那个位置。还有……他喜欢的女生,确实表示过对我有好感。就因为这些,他一直针对我。”他咽回了关于家庭的那部分,那与眼前的事无关。
俞羡接收了这些信息,但处理器同时标记了夏白语气中那细微的迟疑和回避。他没有点破,而是冷静地引入了另一个关键变量。
“另外,”俞羡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投下了一颗足以让夏白心惊的炸弹,“我的观察数据显示,你对林虞存在或存在过超出常规社交范畴的情感投入。评估认为,这一变量若被外界特定个体,如蔡明俊,感知并错误解读,极有可能成为显著放大其恶意、催化危机升级的倍增器。”
夏白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被窥破秘密的惊慌与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你探究这个到底想干什么?为了完善你那个该死的‘观测实验’?俞羡,林虞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观测对象,更不是你的实验变量!”
俞羡面对他的激动,情绪读数依旧平稳,只是进行冷静的驳斥:“我提出此变量,并非出于实验目的或个人好奇。而是它在当前的风险评估中,是一个无法忽略的高权重因子。任何可能被利用并导致灾难性后果的信息,无论其本身性质如何,都必须被纳入防御考量。”
他的目光纯粹而冰冷,只有绝对的目标导向:“我的唯一目的是识别所有潜在威胁,优化应对方案,阻止林虞所预见的那个未来发生。你必须理解,某些信息,在某些情境下,其本身就会变成致命的弱点。”
夏白被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功利性和冰冷的逻辑堵得哑口无言,但那核心目的——阻止灾难——又让他无法真正反驳。他胸膛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声音低涩,带着复杂的情绪:
“……是。我承认……以前是对他有过不一样的感觉。”他艰难地承认,随即立刻划清界限,“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关键参数被输入,俞羡脑内的逻辑模型瞬间完成了整合。威胁源、执行者、催化剂……所有的线索似乎都串联成了一个清晰的危机链。
俞羡得到了需要的信息,不再进行无意义的情绪对话。他站起身,目光垂落,看着仍坐在石阶上的夏白,下达了经过优化后的行动指令:
“形势评估完毕。蔡明俊是明确且现存的威胁。你过去的情感历史,是高风险放大器。”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从现在起,你必须严格执行保护指令,杜绝任何落单的可能性。”
说完,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拿出手机,快速且清晰地发了一条信息。然后,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重新将目光投向夏白,冷静地补充道。
“我已通知许子淇五分钟内到达这里与你汇合。在他到来之前,我会在此确保你的安全。这是当前风险控制下的必要程序。”
俞羡随即不再言语,但也没有坐下,而是像一名警卫般,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警惕的姿态站在一旁,目光不再聚焦于夏白,而是开始冷静地扫描周围的树林环境,评估每一个视觉和听觉上的输入,确保这段“交接班”的空隙期万无一失。
夏白独自坐在石阶上的时间并没有超过两分钟。很快,许子淇咋咋呼呼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来:
“小白!俞羡说你找我?啥事啊?是不是闷得慌想哥们儿了?”
俞羡看到许子淇准确到达,这才对夏白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仿佛完成了一个交接程序,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身影很快融入树林的光影之中,去执行他计划中的其他步骤。
夏白看着许子淇跑近,又看向俞羡消失的方向,心中那被看透后的冰凉和对危险的恐惧依然存在,但那种被独自留下的茫然和无助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俞羡的介入,是冷静、高效且极其可靠的。
许子淇伸手拉起夏白:“走了。”
就在几米外,一棵粗壮的橡树后,一个身影紧紧地贴着树干,屏住了呼吸。正是那个几次向林虞示好却被拒绝的女生。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屏幕亮着,上方清晰地显示着——录音中…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扭曲的兴奋和愤怒。
她本来是跟着林虞出来的,却意外看到了俞羡和夏白单独走向树林。鬼使神差地跟了上来,躲在了树后。
然后,她听到了所有事。
她听到了俞羡冰冷地分析林虞的“噩梦”,听到了夏白亲口承认“以前喜欢过”林虞,听到了俞羡将蔡明俊定义为“明确威胁”,并将夏白的感情称为“高风险放大器”……
每一个字,都像油一样浇在她心中的妒火上。
果然!果然如此! 她就觉得夏白看林虞的眼神不对劲!这个恶心的人,居然真的对林虞抱有那种心思!而他过去的情感,竟然还被俞羡视为会引来危险的“放大器”?
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既然这是“风险”,是“放大器”……那么,如果让那个同样讨厌夏白的蔡明俊知道这个“秘密”,会怎么样?
——一定会让夏白彻底完蛋!
俞羡不是说了吗,这会“催化危机升级”。太好了!她就是要升级!她要让夏白为他那不该有的心思付出代价,让他彻底从林虞身边消失!
她看着俞羡像完成任务一样离开,看着许子淇咋咋呼呼地跑来接走夏白,树林重新恢复寂静。
她这才从树后走出来,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熟练地停止了录音,找到了蔡明俊的联系方式。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段精心剪辑过的只保留了夏白承认“以前喜欢过林虞”的录音。
附上的文字充满了煽风点火的恶意:
「[录音文件]」
「听到没?他自己都承认了!就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他还说你是‘威胁’,要防着你呢!」
「给你听听证据!别再让他恶心人了!」
点击发送。
她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脸上露出一丝扭曲而满足的笑意。她觉得自己像个正义的执行者,清除了林虞身边的污秽。
她根本不在乎这会把蔡明俊的愤怒催化到何种程度,也不在乎这会将夏白推向多么危险的境地。在她看来,这都是夏白“应得”的。
她哼着歌,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正在和几个跟班吹嘘篮球场上“战绩”的蔡明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掏出来瞥了一眼。
是一个不常联系、甚至有点忘了什么时候加上的女生头像。他皱皱眉,本想直接划掉,但预览里的几个字像毒针一样刺了他一下:
「……喜欢男人的变态……」
「……说你是威胁……」
他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不耐烦迅速褪去,迅速地点开了消息。
完整的恶毒文字和那个音频文件跳了出来。
蔡明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可怖。他对着旁边还在聒噪的跟班们粗暴地挥了挥手:“滚远点!”
跟班们噤声,面面相觑地退开几步。
蔡明俊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手指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气,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耳机里,先是清晰地传出了夏白那把让他厌恶的声音,带着一种艰难承认的语调:
“……是。我承认……以前是对他有过不一样的感觉……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
……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沉默中,蔡明俊站在原地,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原来不只是抢风头,抢女人。
还是个令人作呕的同性恋! 居然还敢肖想别人?
同性恋就应该滚出这个世界,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看不顺眼”的范畴。这变成了一种“净化”般的使命感和宣泄暴力的正当理由——对付这种变态,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蔡明俊猛地收起手机,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吓人。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不敢靠近的跟班,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愤怒地大吼大叫,而是用一种极其压抑、却更加危险的语气,对那几个跟班勾了勾手指。
“过来。”他声音嘶哑,“有点‘事’,得提前办一办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夏令营的地图,闪过那些无人注意的角落,闪过夏白那打着石膏、行动不便的样子。
一个比篮球场上那次更狠毒、更彻底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