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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派对上的火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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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上,艾拉站在公寓浴室那面略带水渍的镜子前,感觉胃里像有十几只蝴蝶在疯狂扑腾翅膀,又像是塞了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莉亚像个最有耐心的造型师兼心理辅导员,几乎是把那件黑色的、略带弹性的针织连衣裙强行套在了她身上。
“就这件!不许脱!”莉亚双手叉腰,语气不容置疑,“黑色永不出错,显瘦,而且这V领开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你看起来像个修女,也不至于让你整晚都在担心走光。相信我,Ella,你看上去美翻了,是一种……嗯,‘低调的惊艳’!”
艾拉扯了扯裙摆,感觉布料紧贴着她的腰线和臀部,这让她有些不自在。*低调的惊艳?*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裙子确实不错,莉亚的眼光总是毒辣。她平时习惯用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把自己藏起来,此刻突然被这样勾勒出曲线,仿佛连带着内心那个怯懦的自我也被暴露了一部分。她脸上化了比日常更完整的妆,莉亚坚持给她刷了睫毛膏和一点眼影,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也更……不安?
“我看起来像不像试图伪装成大人的高中生?”艾拉小声嘟囔,下意识地想用手遮挡一下领口。
“你看起来像个该死的、有吸引力的成年女性,正准备去征服世界,或者至少征服苏荷区的一个小画廊。”莉亚翻了个白眼,走上前拍开她的手,帮她理了理头发,“自信点,宝贝。你是去展示你的,不是去接受审判的。记住,你包里的名片上印着‘插画师’,而不仅仅是什么艺术机构的行政助理。今晚,就让自己相信这一点。”
莉亚自己则穿了一条色彩鲜艳的印花裹身裙,衬得她肤色愈发亮泽,整个人像一朵热带花朵,充满自信张扬的魅力。艾拉看着她,心里既感激又羡慕。Leah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驾驭这种场合,如何吸引目光而不是躲避它们。
好吧,为了Leah,为了那杯免费的香槟,也为了……也许真的能遇到点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母亲那句“艺术不能当饭吃”暂时屏蔽出大脑。
去往曼哈顿的出租车里,艾拉一直看着窗外。纽约的夜晚是另一副面孔,霓虹闪烁,人流如织,充满了某种浮躁的、纸醉金迷的能量。这与她白天熟悉的那个为生存奔波的城市截然不同,也和她夜晚在布鲁克林公寓里享受的宁静格格不入。她感觉自己正被载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舞台。
“蓝图画廊”所在的街道已经停了不少车。一下车,就能听到隐约的音乐声和鼎沸的人声从里面传来。门口站着几个衣着入时、表情略带倨傲的年轻人,检查着邀请函。莉亚昂首挺胸地递上两张精致的卡片,对方扫了一眼,示意她们可以进去。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声浪和热浪瞬间将她们吞没。
画廊内部比想象中更大,白色的墙壁被变幻的投影艺术点亮,空间里挤满了人。空气混杂着高级香水的甜腻、酒精的微醺、以及人群散发出的热量。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高声谈笑,手中的酒杯在灯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穿着黑衣的服务生托着放满酒杯的托盘,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
艾拉立刻感到一阵轻微的耳鸣和窒息感。太多了,信息过载。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光鲜亮丽,那么自信满满,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他们谈论着她听不懂的艺术术语、名字拗口的艺术家、以及听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投资项目。
“Okay, 目标锁定:食物台在左边,酒水在右边。生存第一步,先搞点喝的。”莉亚在她耳边大声说,以便压过噪音,“你要葡萄酒还是香槟?”
“香槟吧。”艾拉也提高音量,感觉像在喊叫。她需要一点酒精来镇静过于紧张的神经。
莉亚像一尾灵活的鱼游向吧台,留下艾拉一个人站在原地,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孤立感包围。她下意识地抱紧手臂,目光无处安放,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豪华宴会的灰姑娘,而且魔法随时可能失效,露出她原本破旧的衣衫。*我应该待在家里的。* 后悔的情绪开始啃噬她。
她强迫自己移动,假装对墙上那些闪烁的、有些令人费解的数字艺术作品感兴趣。她停在一幅不断变幻形态的流体动态画面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投入而专注,而不是像个找不到同伴的傻瓜。
“很迷人,不是吗?”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略带一丝沙哑,语调轻松自信。
艾拉吓了一跳,猛地转头。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他正微笑着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评估的意味。
“呃……是的,很……特别。”艾拉含糊地回应,心跳莫名加快。他是在跟我说话?
“亨利的新作品总是带着一种失控中的秩序感,”男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仿佛认定艾拉能理解,“你看这色彩的流向,看似随机,实则被算法严格约束。一种数字时代的巴洛克情绪。”
“哦……是啊,算法。”艾拉干巴巴地重复,感觉自己像个白痴。她根本不知道亨利是谁。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局促,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艾拉的脸颊微微发烫。“算是吧。”
“放松点,甜心,”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轻佻,“艺术一半是炒作,另一半是圈内人的自娱自乐。重要的是认识对的人。”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超越了欣赏艺术品的范畴。“我是乔纳森,在‘顶点画廊’工作。你呢?是哪位幸运的艺术家或者……收藏家?”他拖长了调子,暗示着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甜心?艾拉感到一阵反胃。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当成了某种寻求“赞助”或者单纯来钓金龟婿的漂亮花瓶。这种认知让她既愤怒又窘迫。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种令人不适的对话时,一个更响亮、更充满活力的声音插了进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沉闷的空气。
“得了吧乔纳森,收起你那套陈词滥调和对新面孔的‘热情指导’。你的‘顶点’除了摆几幅色彩匹配沙发的装饰画之外,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算法背后的哲学了?”
艾拉和那个叫乔纳森的男人同时转过头。
说话的人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一瓶啤酒,没有用杯子。他很高,穿着一条有些磨损的牛仔裤和一件看起来无比舒适的深灰色亨利衫,外套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与周围西装革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英俊,但面部线条清晰,下颌有力,一双眼睛在画廊变幻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锐利,甚至带着点野性的不羁。此刻,那眼睛里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直指乔纳森。
乔纳森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马克斯,”他冷冷地说,语气像在说一个脏话,“我就知道在这种地方总能闻到某种……格格不入的酸味。”
被叫做马克斯的男人嗤笑一声,大步走过来,完全无视了乔纳森,目光直接落在了艾拉身上。他的注视直接、毫不掩饰,带着强烈的好奇和审视,但却没有乔纳森那种令人不适的油腻感。更像是一个发现了一件有趣物品的收藏家,或者一个看到了绝佳镜头的摄影师。
“别被他吓到,”马克斯对艾拉说,声音比刚才和乔纳森说话时低沉了一些,也柔和了一些,带着一种天生的、略带沙哑的磁性,“乔纳森的职业病就是用他那套标准去丈量每一个进入他视野的人,尤其是漂亮的陌生人。”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懒洋洋的弧度,“顺便一提,我喜欢你的手机壳。很有生命力。”
艾拉愣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抓着的手机。她用的手机壳是透明的,背面塞着一张她自己画的小画——一只蹲在蘑菇上、眼神警惕的小狐狸。
他注意到了?在这么昏暗嘈杂的环境里,他居然注意到了她手机壳里那张小小的画?而且用了“生命力”这个词?不是“可爱”,不是“有趣”,而是“生命力”。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了她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乔纳森感觉自己被彻底无视,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哼,你们慢聊。”说完便转身悻悻地融入了人群。
突然的解围让艾拉松了口气,但面对这个更加具有冲击力的陌生人,她的紧张感有增无减。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谢你。”
“马克斯·戴维斯。”他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
“艾拉·陈。”艾拉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点薄茧,握力坚定。
“所以,艾拉·陈,”马克斯收回手,靠在旁边的墙上,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你是被朋友拖来的,对墙上这些闪烁的代码半懂不懂,觉得这里大部分人都在装模作样,并且正在认真思考为了免费酒水忍受这一切是否值得。我猜对了几分?”
他的直白和精准让艾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张感瞬间消散了大半。“几乎……全中。除了最后一点,我正在努力寻找其中的价值。”
“诚实。很好。”马克斯赞许地点点头,喝了一口啤酒,“价值?见仁见智。对有些人来说是社交货币,对有些人是投资风向标。对我而言……”他指了指墙上那些作品,“是灵感,是可能性,是讲故事的新工具。我是个制片人,独立纪录片方向的。”
制片人?艾拉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听起来离她的世界很遥远,却又莫名地吸引人。“纪录片?那很酷。”
“酷,但也穷得叮当响,并且时刻在破产的边缘疯狂试探。”他自嘲地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苦涩,反而充满了一种为之奋斗的激情,“但当你捕捉到那个无法用剧本编造的瞬间,当你觉得你真的触摸到了某个真相的边缘,那种感觉……无可替代。”他的眼睛在说到这些时闪闪发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艾拉被他的话吸引住了。他谈论自己工作的方式,那种近乎鲁莽的热情和清醒的认知,与她平时接触的那些只关心预算和KPI的人完全不同。他是在真心热爱着什么。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
他们聊了起来。主要是马克斯在说,他语速很快,思维跳跃,从刚果雨林的非法采矿谈到布鲁克林桥洞下的街头艺术家,再谈到AI伦理和最新的摄影技术。艾拉发现自已很容易就能跟上他的思路,甚至能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当她偶尔提到自已对视觉叙事、对色彩和构图的兴趣时,马克斯会非常认真地倾听,并追问她的想法,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敷衍了事。
他真的在听。艾拉感到一种久违的、被真正“看见”和“听见”的激动。他不是在和一个“潜在的发展对象”或者“花瓶”说话,他是在和一个有思想的人交流。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到让她几乎忘记了身处何地。
“……所以我觉得,视觉语言,无论是动态的还是静态的,其核心都在于如何真诚地表达,而不是炫技。”马克斯总结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同意,”艾拉点头,勇气渐渐回来,“技巧是为情感和故事服务的。就像我最喜欢的插画家之一说过,每一根线条都该有自己的情绪。”
“插画家?”马克斯挑眉,兴趣更浓,“所以你画画?”
艾拉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藏了许久的秘密突然被曝光在聚光灯下。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小了一些:“嗯……算是吧。业余爱好。”*又是这句该死的自我贬低!* 她立刻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但马克斯似乎完全没在意她的修饰词。“太棒了!能给我看看吗?哦,就你手机壳里那张,我就觉得非常有意思。那只小狐狸,它的眼神,好像看透了一切又选择保持沉默。很有故事感。”
他竟然还记得,并且解读得如此贴近她创作时的心情!艾拉感到一阵受宠若惊的暖流涌过。她几乎是颤抖着点开手机相册,翻出几张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递过去——有细腻的风景水彩,也有更具想象力的角色设计。
马克斯接过手机,看得非常仔细。他的表情变得专注而严肃,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很慢。“Wow,” 他低声惊叹,翻到一张她画的、在废墟中盛放的花朵时,“这个光影……还有这种破碎又坚韧的感觉……艾拉,这绝不仅仅是‘业余爱好’的水平。你有非常敏锐的观察力和表现力。这很特别。”
他的赞美直接而真诚,没有任何浮夸的成分。艾拉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用力地敲鼓。*他说‘特别’。* 这个词比任何华丽的恭维都更让她心动。多少年来,她渴望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认可,来自一个真正懂行、并且她潜意识里觉得厉害的人的认可吗?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飘飘然的喜悦中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马克斯身边。
艾拉注意到了他。是一个看起来同样年轻的男人,南亚裔长相,穿着质感很好的卡其色长裤和一件合身的深蓝色羊绒衫,打扮得比马克斯讲究得多。他长得很好看,五官深邃温和,手里端着一杯看起来像苏打水的东西。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马克斯侧脸上,眼神复杂——有关切,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还有一种……艾拉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的专注。
马克斯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到来人,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毫无保留的笑容,比刚才任何笑容都更显得真实和放松。“嘿!你跑哪儿去了?快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宝贝!艾拉,这是莱恩,我最好的朋友兼救命恩人——每次我搞不定电脑和预算的时候都得靠他。莱恩,这是艾拉,一位才华横溢的插画师。”
莱恩·帕特尔对艾拉礼貌地笑了笑,笑容温和但略显疏离。“嗨,很高兴认识你。”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与马克斯的张扬形成鲜明对比。然后他转向马克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但更多的是习惯性的包容:“我给你发了信息。杰克逊刚来了,在那边,我想你可能想和他聊聊你之前提过的融资机会?”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艾拉,没有任何不礼貌,但艾拉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界限感,仿佛自己暂时被排除在了他们的共同世界之外。
“哦!该死,差点忘了正事!”马克斯一拍额头,瞬间被拉回了现实。他把手机递还给艾拉,脸上带着歉意,但眼神依旧兴奋:“艾拉,真的非常棒。我得过去一下,有个重要的投资人……我们稍后再聊?我一定得听听你关于那个废墟花朵的创作灵感!”
“当然,你去忙。”艾拉接过手机,努力保持微笑,心里却闪过一丝突如其来的失落。那个由赞美和专注 attention 构建起来的奇妙气泡,似乎被轻轻戳破了。
马克斯匆匆对她说了声“待会儿见”,便跟着莱恩朝人群深处走去。走了几步,莱恩似乎回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难辨,然后便转过头,轻轻拍了拍马克斯的后背,低声说着什么,引导他穿过人群。
艾拉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发烫的手机,马克斯·戴维斯这个名字和他的样子还在脑海里盘旋。他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闯入她沉闷的夜晚,搅动了一池春水,然后又骤然离去,留下她独自回味那短暂的、令人眩晕的激情和……那一丝被他的朋友莱恩带来的、若有若无的不安感。
她下意识地寻找莉亚的身影,心跳依然很快,但原因已经完全不同了。画廊的喧嚣似乎再次涌入耳中,但她感觉自已和几分钟前那个格格不入的自己,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宝贝? 她想起乔纳森令人作呕的称呼。
生命力。她想起马克斯的用词。
特别。 她再次回味这个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许,Leah拉她来这个派对,并不完全是一个错误。